不语的表叔
赵攀强
①我时常想起我那不语的哑巴表叔,做梦时还会梦见他。可以说,表叔是我童年时代最喜欢的人。
②在我心中,表叔是村子里很有本事的人。他个子在一米七五左右,满头黑发,浓眉大眼,口鼻方正,步履矫健,活脱脱一位美男子,但美中不足的是他不会说话。
③父亲生前常对我说:“你表叔要是会说话,可不得了,那简直就是百里挑一的人尖子,你看他啥不会?”父亲一点也不夸张,表叔确实太能干了。乡下的农活,他没有不会的;山里的手艺,样样都难不倒他。
④村里谁家有红白喜事,肯定少不了表叔,他是“大厨”,也叫“掌勺”。他的厨艺精湛,只要是他过手的席面,总是风卷残云,人人称赞。每次见到我,不管再忙,他都笑得合不拢嘴,伸手把我拉到他的身边,不是往我嘴里塞肉丸,就是朝我兜里装花卷,有时还要给我盛碗酸汤米线。
⑤表叔还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篾匠。那时,村里多数人家养有牛羊,在把牛羊赶往山坡吃草的时候,如果发现谁家的牛笼嘴和羊笼嘴最漂亮,那肯定就是表叔编织的。村里谁家的背篓、竹篮最精美,那肯定也是表叔的杰作。母亲生前经常对我说,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像表叔这样心灵手巧的人,看到表叔编织的东西,总会让人感觉很舒服。我家门前有块竹园,母亲让我去请表叔。他来了,伐竹,破竹,划篾,去黄,编织 , 那些篾片在他手里听话得像个小狗。不一会儿,就编好了牛笼嘴、羊笼嘴、篾筷篓,还有小竹筐。表叔还用废弃的短篾片,为我编织了小蚂蚱和小蜻蜓,活灵活现。我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对表叔赞不绝口。那时农村的手艺人很吃香,受人尊敬,母亲就让二哥拜表叔为师,学习篾匠手艺。出师好多年了,二哥编出的篾具总是无法与哑巴表叔编织的东西相比。
⑥有一年,母亲让我去请表叔为我家编晒席。他拿着弯刀走进竹园,左挑右选,看中了苦楝树旁边那根粗壮高大的竹子。砍伐时,一只幼鸟扑棱棱跌落下来,几次都飞不起来。我抓住那只幼鸟,想作为自己的宠物玩耍。哑巴表叔“咿咿呀呀”,连忙摆手。当他发现幼鸟的右腿受伤时,急忙找来云南白药敷在它的伤口处,用布条缠好并拿细线绑牢。然后,他爬上苦楝树顶的鸟巢,将幼鸟放回巢里。我对哑巴表叔有些抱怨,母亲对我说:“表叔是个善良人。”
⑦集体干活时,表叔走到哪里都很受欢迎,因为他肯出力,不论是套牛耕地还是修田,抑或收割庄稼,他都会挑重活干。我始终不明白,哑巴表叔为什么那样爱我,我也说不清楚我为什么那样喜欢他。不管在哪里见到他,他不是给我吃这吃那,就是给我做各种各样的小玩具。我记得他曾经给我做过陀螺、弹弓、木手枪、纸飞机,还送过我五角星、小皮球、子弹头等。那些小玩意儿,给我的童年带来了无尽的欢乐!
⑧我们的村子,前有大河,后有小河。在村里,表叔的水性,除了三姨父,应该是最好的了。其实他和三姨父,到底谁的水性好,没人说得清楚。他们两个比过深水捉鱼,三姨父捉出来的鱼是九斤,表叔捉出来的鱼是十斤。有人说,表叔家的秤有问题,其实两条鱼一样大。
⑨不过我对三姨父和表叔的水性谁优谁劣还是心中有数的。记得那一年发洪水时,家乡吕河的水大得不得了。滚滚洪流,巨浪滔天,河面上漂浮着木柴,密密麻麻的。我们这些住在河边的人们,此时大显身手了,尤其是三姨父和表叔,他们如“浪里白条”,在水里捞柴,尽显风采。那年我初中毕业,中考后在家等候录取通知书,看到大人们捞柴,自己眼红,也脱掉衣服下水,一只胳膊夹住木柴,一只胳膊划水。没想到柴太大,水太急,我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我拼命往岸边划,柴使劲把我朝河中拽。我想这下完了,如果卷进漩涡里,此命休矣。我听见三姨父在岸上喊,还听见有人扑通一声跳进水中。醒来后,我知道在最危急的时刻,是表叔不顾生命危险,与洪水抗争,与漩涡搏斗,硬是将我从汹涌的激流中拖上河岸。我想,在吕河流域,也只有表叔的水性,才能创造生命的奇迹。
⑩上天为他关上了一扇门,就一定会为他打开一扇窗。虽然哑巴表叔的语言大门关闭了,但是他的智慧天窗却开启了,他的聪明绝伦,他的心灵手巧,他的善良勇敢,他的精湛技艺,都那样令人赞叹。我如此怀念哑巴表叔,不仅仅是因为他曾经救过我的命,更重要的是我从他身上看到了质朴、纯粹,及人性中那些闪光的东西。
(选自《陕西日报》)
①
②
③
④
①他来了,伐竹 , 破竹 , 划篾 , 去黄 , 编织 , 那些篾片在他手里听话得像个小狗。(从加点词运用的角度赏析)
②滚滚洪流,巨浪滔天,河面上漂浮着木柴,密密麻麻的。(从描写方法角度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