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知见,姚名达《中国目录学史》是近代西学东渐以来第一部以“中国目录学史”命名,全面、系统研究中国目录学发展历史的学术专著。与传统的、具有目录学史性质的著作相比,显然受到西方现代学科理论建构的影响。《中国目录学史》以主题分篇,每篇之下各有若干小节,全书凡十篇。它不像通常写专史那样,从古到今划分几个发展时期,通过揭示各个时期的特点来展现历史全貌。姚名达把他组织中国目录学史的方法称作“主题分述法”,其义就是“特取若干主题,通古今而直述,使其源流毕具,一览无余”。
为什么不用通常的叙述方法来写中国目录学史?因为在他看来,中国目录学虽然源远流长,但发展进程中“时代精神殆无特别之差异”,就是说二千年来目录学形态在本质上没有跳出刘歆开创的模式;硬要划分时期,区别特点,“强立名义,反觉辞费”。关于这个问题当然可以见仁见智,中国目录学史也未尝不可用“断代法”来编写(吕绍虞《中国目录学史稿》即用分期断代法论述),但我们对他敢于学术创新的肯定是无须见仁见智的。问题在于,姚名达的方法是能够、又怎么能够让中国目录学“源流毕具,一览无余”呢?其实作者知道这样做也有不足,他说:“盖既分题各篇,则不能依时代为先后,故忽今忽古,使读者迷乱莫明,尤其大患。”利弊相权,怎么处理?姚名达的理念是:“体例为史事所用,而史事不为体例所困”;具体对策是:“依史之所宜,采多样之体例”。就是说,各篇采用适宜各自主题的体制,而不强求一律。
《叙论篇》《结论篇》两篇分居首尾。《叙论篇》首先对“目录”“目录学”等基本概念加以定义,并对古往今来的目录做了分类,在一一分析目录学与其他学科的关系后,又划定了目录学的研究范围,末了详细阐明本书框架结构的组织方法,及其所本的学术理念。提纲挈领,宣示宗旨,很符合现代学科的规范。《结论篇》以极短篇幅,阐述他对古代、现代和未来目录学的感想和希望,实际上也是其基本观点的提炼和总括。
首尾两篇之间为全书的主体。其中,《溯源篇》追溯中国目录学的源头——刘向《别录》和刘歆《七略》。设立这个主题,出于他对中国目录学发展特点的基本认识:两书开创了目录体制和目录分类的基本模式,传统目录学既受两书庇荫,又长期笼罩在其阴影中,没有重大突破。该篇除详述两书分类、编目特点外,举凡书籍之产生、传述、整理、校勘等,莫不一一推寻原始,并上溯先秦目录之渊源,详详细细,原原本本。《溯源篇》以下各篇皆以主题为纲,通古贯今,看似“独立特行”,互不相干,其实却与传统纪传体史书体制暗合。比如,“志”在纪传体史书中统摄典章制度,《分类篇》《体质篇》都是讲目录基本制度,编撰体例相当于纪传体的“志”。
《中国目录学史》的理论框架并非无懈可击,但确有创意。姚名达对此亦颇为自许:“对于编制之体裁,杂用多样之笔法,不拘守一例,亦不特重一家,务综合大势,为有条理之叙述,亦一般不习见者。”在我看来,这的确不是过分的自诩。
(摘编自严佐之《<中国目录学史>导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