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三爷和他的鹰
仲维柯
山连着山,岭靠着岭,山岭之上满眼里苍松翠柏,直指天际。这是鲁西南最大的一片天然林,管理它的则是双城岭林场。
林场驻地设在双城岭的脚下,十多间老式石头房子,七八个其貌不扬的员工,可别小瞧他们,他们可都是直属于市林业局单位的国家正式职工。
麻三爷就是林场的护林员。他在这深山老林里一待就是40年,由原本肌肤圆浑的后生,变成了尖嘴利眼瘦削的老人,把一生中最好的时光交给了这片山林,而今仍孤身一人。
三爷就要离开这片山林,到市“老年公寓”安享晚年了。听说,这待遇是林业局局长特批的。即将离开林场的三爷还有件最放不下的事情,那就是不知如何安置那只跟了他三十多年的老山鹰。
那是一只本地的老山鹰,黑底白眉斑的头,下体白色,杂有数目不多的灰黑色小横斑,体长半米有余。说起三爷与这老山鹰,那还真有不少故事呢。
那还是三爷来林场的第二年。当年轻的三爷巡林到老虎崖时,捡到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雏鹰,心慈的三爷就把它抱回林场养了起来。
用药水擦拭伤口,喂水喂肉,清洗羽毛……三爷慈母般呵护着蜂鹰;用棍棒敲羽翅、脚爪钩喙来锻炼筋骨,一次次从高处抛下来练习飞翔……三爷严父般训练着雏鹰。终于,雏鹰成了能翱翔于蓝天的老山鹰,可它总不肯离开三爷。
三爷巡山,山鹰便在三爷上空盘旋;三爷休息,山鹰便落在三爷脚边嬉戏;三爷走到哪儿,山鹰便飞到哪儿。
那年,木材价格飙升,市场上松柏木的价格更是高得惊人,就有不少人动了盗伐山林的歪主意。那天,当三爷巡视到跑马岭时,只见五六个光头后生正挥动着刀斧肆无忌惮砍伐着林木。三爷大声制止,他们非但不听,还挥动着工具缓缓靠过来。“喔欧”一声尖利长鸣,几个后生的头皮被重重挠了一把,随即血流满面,惨不忍睹。后生们捂着伤口,惊恐地望着空中乌云般的山鹰,撒开两腿朝岭下逃去。
还有个冬天、雪下得很大,三爷巡山不慎跌落老龙峡。山鹰便盘旋在老龙峡上空,凄厉的叫声就是在十多里外都能听到。听到老鹰鸣叫的人都说,那叫声揪心,瘆人!救三爷回来,人们发现山鹰的嗉子里全是血!
商议老山鹰归宿的问题,两个月前就开始了:跟三爷回城里“老年公寓”,恐怕人家不接受;留在林场,除了三爷,它不跟任何人接近;送给爱心人士饲养,这一天三顿肉,谁喂得起?……老山鹰可顾不了这些,只管“嘭嘭嘭”地敲击着它那粗大的钩喙和爪子。
这已不是二十年前的钩喙和爪子了。一厚层灰白色硬如石头的物质像枷锁一样,套在山鹰的钩喙和爪子外面,使之不再尖利,不再灵活。那次三爷让山鹰追前面不远处一只半大野兔、几番搏斗后,野兔竞从老鹰爪下逃脱了……
几番周折,市动物园总算答应收留这只年迹古稀的老山鹰了,离开的时间与三爷离开林场同日。
明天就要离开了,林场特地给三爷摆了欢送宾。喝酒、吃肉、喝山调子,三爷没有半点情致,整个心像被掏空了似的。
耳膜里挥之不去的是老山鹰“嘭嘭嘭”的撞击声。三爷提了些水拿了些肉打开了山鹰住的小棚。
甩动粗壮的脖子,重重击打钩喙;抬起硕大的脚趾,狠命地摔打鹰爪。三爷蹲下身,紧紧抱住山鹰脖子,悲戚戚流了好一阵子泪。
嘭嘭——嘭嘭——三爷数着山鹰的“嘭嘭”声直到天明。
太阳刚刚露出整个圆脸,市老年公窝、动物园的车也就到了林场。
当动物园的工作人员打开山鹰住的棚子时,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在场所有人:山鹰的爪子、钩喙全都白森森的,微微滴着血,那层厚厚的灰白色的硬东西,像一套精致的模具静静地摆在人们面前。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老鹰复生的传说还真有。”动物园来的一位年长的工作人员嗫嚅道。
“当一只鹰活到40岁时,它的喙会变得弯曲、脆弱,不能一击而制服猎物;它的爪子会因为常年捕食而变钝,不能抓起奔跑的兔子。传说真正的雄鹰,会忍着饥饿和疼痛日复一日敲打喙,直到脱落;同时,会将磨钝的爪子一个个拔出,直到长出新的锋利的爪子。当这痛苦的历程过去,老鹰可以重获30年的新生,再次翱翔于天空。”
三爷呆呆地听着,眼都不眨一下。
催三爷上路的喇叭声再起,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老人竟变卦了……
“我的山鹰有勇气重获新生,它理当属于山林;我虽然年老了,但还比得上一只山鹰,不走了,都不走了!
——在这林子里,让这鹰再陪我30年!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