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召还乞郡状① 苏轼
臣昔于治平中,自凤翔职官得替入朝,首被英宗皇帝知遇,欲骤用臣,会臣丁父忧去官。及服阕入觐,便蒙神宗皇帝召对,面赐奖激。是时王安石新得政,变易法度,臣若少加附会,进用可必。自惟远人,蒙二帝非常之知,不忍欺天负心。臣即上书论奏,极论新法不便,并言安石不知人,不可大用。先帝虽未听从,然亦嘉臣愚直,初不谴问。而安石大怒,其党无不切齿,争欲倾臣。
臣缘此惧祸乞出,连三任外补。 而先帝眷臣不衰党人疑臣复用构造飞语酝酿百端必欲致臣于死故臣得罪下狱 。悍吏将带吏卒,就湖州追摄,如捕寇贼。臣即与妻子诀别,留书与弟辙,处置后事,自期必死。过扬子江,便欲自投江中,而吏卒监守不果。及窜责黄州,每有表疏,先帝复对左右称道,哀怜奖激,意欲复用,而左右固争,以为不可。臣虽在远,亦具闻之。以先帝知臣特达如此,而臣终不免于患难者,以左右疾臣者众也。
及陛下即位,起臣于贬所。臣惟有独立不倚,知无不言,可以少报万一。因与司马光异论,光初不以此怒臣,而台谏诸人,逆探光意,遂与臣为仇。臣又素疾程颐之奸,未尝假以色词,故颐之党人,无不侧目。又缘臂痛目昏,所以累章力求补外。
今者忽蒙圣恩召还擢用,窃计党人必大猜忌,磨厉以须。臣之刚褊,众所共知,岂敢以衰病之余,复犯其锋?虽自知无罪可言,而今之言者,岂问是非曲直?窃谓人主之待臣子,不过公道以相知;党人之报怨嫌,必为巧发而阴中。臣岂敢恃二圣公道之知,而傲党人阴中之祸?所以不避烦渎,自陈入仕以来进退本末,欲陛下知臣危言危行,独立不回,以犯众怒者,所从来远矣。又欲陛下知臣平生冒涉患难危险如此,今余年无几,不免有远祸全身之意,再三辞逊,实非矫饰。臣若贪得患失,随世俯仰,改其常度,则陛下亦安所用?臣若守其初心,始终不变,则群小侧目,必无安理。所以反复计虑,莫若求去。
臣不敢辞避,报国之心,死而后已。惟不愿在禁近,使党人猜疑。
(节选自《东坡全集》)
【注释】①元祐六年(1091)二月,时任杭州知州的苏轼以翰林学士承旨召还,接到任命后,苏轼屡次上书辞免翰林学士承旨,不许,五月十九日,苏轼再上乞郡状。
①臣又素疾程颐之奸,未尝假以色词,故颐之党人,无不侧目。
②欲陛下知臣危言危行,独立不回,以犯众怒者,所从来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