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在《红楼梦》,那可说而未经人说的就是那悲剧之演成。悲剧为什么演成?辛酸泪的解说在哪里?曰:一在人生见地之冲突,一在兴亡盛衰之无常。我们先说第一个。“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余者皆无大异。”仁者秉天地之正气,恶者秉天地之邪气,至于那第三种却是正邪夹攻中的结晶品。《红楼梦》中的贾宝玉、林黛玉便是这第三种人的基型。普通分三种人为善恶与灰色。悲剧之演成常以这三种人的互相攻伐而致成,惟《红楼梦》之悲剧,不是如此。《红楼梦》里边,没有大凶大恶的角色,也没有投机骑墙的灰色人。悲剧之演成,既然不是善恶之攻伐,然则是由于什么?曰:这是性格之不同,思想之不同,人生见地之不同。在为人上说,都是好人,都是可爱,都有可原谅可同情之处,惟所爱各有不同,而各人性格与思想又各互不了解,各人站在个人的立场上说话,不能反躬,不能设身处地,遂至情有未通,而欲亦未遂。悲剧就在这未通未遂上各人饮泣以终。这是最悲惨的结局。在当事人,固然不能无所恨,然在旁观者看来,他们又何所恨?希腊悲剧正与此同。国王因国法而处之于死地,公主因其为情人而犯罪而自杀,其妹因其为兄长而犯罪而自杀。发于情,尽于义,求仁而得仁,将何所怨?是谓真正之悲剧。善恶对抗的悲剧是直线的,显然的;这种冲突矛盾所造成的悲剧是曲线的,令人失望的。《红楼梦》写悲剧已奇了,复写成思想冲突的真正悲剧更奇,《红楼梦》感人之深即在这一点。
(摘编自牟宗三《<红楼梦>悲剧之演成》)
材料二:
鲁迅先生曾经说,“悲剧就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有意义的人生一定建立在对某些价值的相信之上,正因为如此,价值的毁灭才构成真正的悲剧。以曹雪芹笔下的金陵十二钗为例,她们认同不同的价值,选择不同的生活,但所有的这些价值最后都无一例外地落空。《红楼梦》描述的毁灭,针对的不是某一种价值或人生,而是几乎所有的价值和人生。不是某一个人的毁灭,而是大观园的灰飞烟灭。《红楼梦》被视为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悲剧作品,原因正在于这种彻底的毁灭。
构成悲剧的诸要素中,不幸和死亡一定是不可或缺的。在欧洲,最早的古希腊悲剧表现了命运的不可抗拒,基于神的意志和人的性格,无奈或者悲惨的结局都无法避免。同时,其中蕴含的人对于自由、正义和伦理的追求,与命运的冲突和抗争,让悲剧充满了崇高的意味。而在莎士比亚的悲剧中,人世间内在于人性和社会的矛盾,无一例外把罗密欧和朱丽叶、奥赛罗、安东尼和克里奥佩特拉等主人公带入死亡。比较起来,《红楼梦》似乎更接近于莎士比亚作品。虽然有一个神话的背景,但整部小说描述的不过是处在欲望、情感、秩序、伦理、宗教之间的心灵冲突和生命挣扎,不幸和死亡贯穿其中。十二钗中,元春、迎春、秦可卿、王熙凤、林黛玉的生命各个不同,却都无法躲过香消玉殒的结局。而在十二钗之外,作者不断地安排着冯渊、贾瑞、林如海、宝珠、秦钟、秦业、金钏儿、尤三姐、尤二姐、晴雯等的死亡,让那些刻意营造的成功或者欢乐显得非常苍白和脆弱。每个人的悲剧被安放得自然而然又合情合理,更突出了生命和世界之间无法克服的矛盾。
(摘编自王博《<红楼梦>的悲剧让美好的东西获得根基》)
材料三:
我认为《红楼梦》是康、雍、乾三朝的社会生活、社会矛盾、历史趋向的一个艺术的总概括和总反映。《红楼梦》里写了两种毁灭,一种是新生事物的毁灭,这就是贾宝玉、林黛玉爱情的毁灭;另一种是古老的荣国府、宁国府的毁灭。前者的毁灭是新的生命由于它还未成熟,经不起狂风恶浪的摧折而毁灭,但它健壮的根系和茁壮的幼芽仍在适宜的土壤里保存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只要有适当的气候,它会继续生长,最终长成大树;而后一种毁灭,是腐朽加腐烂,是生命的尽头,最终是化为粪壤,永远成为过去、不可能再生。
所以这两种毁灭,具有两种完全不同的社会意义。前者反映的是历史前进的客观趋势,后者反映的是由荣、宁二府象征的那种腐朽势力的必然死亡。
曹雪芹的笔是非常狡狯的,他一再声称此书“亦非伤时骂世之旨,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伦常所关之处,皆是称功颂德,眷眷无穷,实非别书之可比”。表面上说得非常好听,都是对封建皇帝和朝廷的歌功颂德,但一开头他就写了一桩贪赃枉法的人命案,同时带出了炙手可热的“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由此开头,也就开始了他对封建社会的大揭露,大批判。贪赃枉法的贪官贾雨村,是全靠贾府一手提拔起来的,他枉断了薛蟠所犯的人命案以后,还直接向贾府和王子腾报告,这说明一切横行不法的事,都与“四大家族”有关。通过对这个具体的“贾”府的描写,也就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四家皆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扶持遮饰,俱有照应”的具体情况,而且“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连性命还保不成呢!”这就是封建社会政治势力的一张关系网。所以“葫芦僧乱判”一案,实际上是对封建社会、封建官场的一个总揭露和总批判。
当然《红楼梦》最最动人之处,是贾宝玉、林黛玉的生死不渝的爱情和他们的爱情悲剧,《红楼梦》是以宝、黛的爱情悲剧来贯通全局的。这个爱情悲剧的内涵是誓死捍卫爱情和婚姻的自主、自择权,主张爱情和婚姻的自由。
(摘编自冯其庸《读<红楼梦>》)
牛 张爱玲
禄兴在板门上磕了磕烟灰,紧了一紧束腰的带子,向牛栏走去。在那边,初晴的稀薄的太阳穿过栅栏,在泥地上匀铺着长方形的影和光,两只瘦怯怯的小黄鸡抖着粘湿的翅膀,走来走去啄食吃。牛栏里面,积灰尘的空水槽寂寞地躺着,上面铺了一层纸,晒着干菜。角落里,干草屑还存在。栅栏有一面磨擦得发白,那是从前牛吃饱了草颈项发痒时磨的。禄兴轻轻地把手放在磨坏的栅栏上,抚摸着粗糙的木头,鼻梁上一缕辛酸味慢慢向上爬,堵住了咽喉,泪水泛满了眼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禄兴娘子已经立在他身后,一样也在直瞪瞪望着空的牛栏,头发被风吹得稀乱,下巴颏微微发抖,泪珠在眼里乱转。他不响,她也不响,然而他们各人心里的话大家看得雪亮。
瘦怯怯的小鸡在狗尾草窝里簌簌踏过,四下里静得很。太阳晒到干菜上,随风飘出一种温和的臭味。
“到底打定主意怎样?”她兜起蓝围裙来揩眼。
“……不怎样。”
“不怎样!眼见就要立春了,家家牵了牛上田,我们的牛呢?”
“明天我上三婶娘家去借,去借!”他不耐烦地将烟管托托敲着栏。
“是的,说白话倒容易!三婶娘同我们本是好亲好邻的,去年人家来借几升米,你不肯,现在反过来求人,人家倒肯?”
他的不耐烦显然是增进了,越恨她揭他这个忏悔过的痛疮,她偏要揭。说起来原该怪他自己得罪了一向好说话的三婶娘,然而她竟捉住了这个屡次作嘲讽的把柄——“明天找蒋天贵去!”他背过身去,表示不愿意多搭话,然而她仿佛永远不能将他的答复认为满足似的——“天贵娘子当众说过的,要借牛,先付租钱。”
他垂下眼去,弯腰把小鸡捉在手中,翻来覆去验看它突出的肋骨和细瘦的腿;小鸡在他的掌心里吱吱地叫。
“不,不!”她激动地喊着,她已经领会到他无言的暗示了。她这时似乎显得比平时更苍老一点,虽然她只是三十岁才满的人,她那棕色的柔驯的眼睛,用那种惊惶和恳求的眼色看着他,“这一趟我无论如何不答应了!天哪!先是我那牛……我那牛……活活给人牵去了,又是银簪子……又该轮到这两只小鸡了!你一个男子汉,只会打算我的东西——我问你,小鸡是谁忍冻忍饿省下钱来买的?我问你哪——”她完全失掉了自制力,把蓝布围裙蒙着脸哭起来。
“闹着要借牛也是你,舍不得鸡也是你!”禄兴背过脸去吸烟,拈了一块干菜在手里,嗅了嗅,仍旧放在水槽上。
“就我一人舍不得——”她从禄兴肩膀后面竭力地把脸伸过来。“你——你大气,你把房子送人也舍得!我才犯不着呢!”
禄兴不做声,抬起头来望着黄泥墙头上淡淡的斜阳影子,他知道女人的话是不必认真的,不到太阳落山她就会软化起来。到底借牛是正经事——不耕田,难道活等饿死吗?这个,她虽然是女人,也懂得的。
黄黄的月亮斜挂在茅屋烟囱口上,湿茅草照成一片清冷的白色。烟囱里正蓬蓬地冒炊烟,薰得月色迷迷蒙蒙,鸡已经关在笼里了,低低地,吱吱咯咯叫着。
茅屋里门半开着,漏出一线桔红的油灯光,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门口把整个的门全塞满了,那是禄兴,叉着腰在吸旱烟,他在想,明天,同样的晚上,少了鸡群吱吱咯咯的叫声,该是多么寂寞的一晚啊!
后天的早上,鸡没有叫,禄兴娘子就起身把灶上点了火,禄兴跟着也起身,吃了一顿热气蓬蓬的煨南瓜,把红布缚了两只鸡的脚,倒提在手里,兴兴头头向蒋家走去。
蒋家的牛是一只雄伟漂亮的黑水牛,温柔的大眼睛在两只壮健的牛角的阴影下斜瞟着陌生的禄兴,在禄兴的眼里,它是一个极尊贵的王子,值得牺牲十只鸡的。他俨然感到自己是王子的护卫统领,一种新的喜悦和骄傲充塞了他的心,使他一路上高声吹着口哨。
他开始赶牛了。然而,牛似乎有意开玩笑,才走了三步便身子一沉,伏在地上不肯起来,任凭他用尽了种种手段,它只在那粗牛角的阴影下狡猾地斜睨着他。太阳光热热地照在他棉袄上,使他浑身都出了汗。远处的田埂上,农人顺利地赶着牛,唱着歌,在他的焦躁的心头掠过时都带有一种讥嘲的滋味。
“杂种畜牲!欺负你老子,单单欺负你老子!”他焦躁地骂,刷地抽了它一鞭子。牛的瞳仁突然放大了,翻着眼望他,鼻孔涨大了,嘘嘘地吐着气,它那么慢慢地,威严地站了起来,使禄兴很迅速地嗅着了空气中的危机。一种剧烈的恐怖的阴影突然落到他的心头。他一斜身躲过那两只向他冲来的巨角,很快地躺下地去和身一滚,骨碌碌直滚下斜坡的田陇去。一面滚,他一面听见那涨大的牛鼻孔里咻咻的喘息声,觉得那一双狰狞的大眼睛越逼越近,越近越大——和车轮一样大,后来他觉得一阵刀刺似的剧痛,又咸又腥的血流进口腔里去——他失去了知觉,耳边似乎远远地听见牛的咻咻声和众人的喧嚷声。
又是一个黄昏的时候,禄兴娘子披麻戴孝,送着一个两人抬的黑棺材出门。她再三把脸贴在冰凉的棺材板上,低低地用打颤的声音告诉:“先是……先是我那牛……我那会吃会做的壮牛……活活给牵走了……银簪子……陪嫁的九成银,亮晶晶的银簪子……接着是我的鸡……还有你……还有你也给人抬去了……”她哭得打噎——她觉得她一生中遇到的可恋的东西都长了翅膀在凉润的晚风中渐渐地飞去。
黄黄的月亮斜挂在烟囱,被炊烟熏得迷迷蒙蒙,牵牛花在乱坟堆里张开粉紫的小喇叭,狗尾草簌簌地摇着栗色的穗子。展开在禄兴娘子前面的生命就是一个漫漫的长夜——缺少了吱吱咯咯的鸡声和禄兴的高大的在灯前晃来晃去的影子的晚上,该是多么寂寞的晚上啊!
(一九三六年)
杭州召还乞郡状① 苏轼
臣昔于治平中,自凤翔职官得替入朝,首被英宗皇帝知遇,欲骤用臣,会臣丁父忧去官。及服阕入觐,便蒙神宗皇帝召对,面赐奖激。是时王安石新得政,变易法度,臣若少加附会,进用可必。自惟远人,蒙二帝非常之知,不忍欺天负心。臣即上书论奏,极论新法不便,并言安石不知人,不可大用。先帝虽未听从,然亦嘉臣愚直,初不谴问。而安石大怒,其党无不切齿,争欲倾臣。
臣缘此惧祸乞出,连三任外补。 而先帝眷臣不衰党人疑臣复用构造飞语酝酿百端必欲致臣于死故臣得罪下狱 。悍吏将带吏卒,就湖州追摄,如捕寇贼。臣即与妻子诀别,留书与弟辙,处置后事,自期必死。过扬子江,便欲自投江中,而吏卒监守不果。及窜责黄州,每有表疏,先帝复对左右称道,哀怜奖激,意欲复用,而左右固争,以为不可。臣虽在远,亦具闻之。以先帝知臣特达如此,而臣终不免于患难者,以左右疾臣者众也。
及陛下即位,起臣于贬所。臣惟有独立不倚,知无不言,可以少报万一。因与司马光异论,光初不以此怒臣,而台谏诸人,逆探光意,遂与臣为仇。臣又素疾程颐之奸,未尝假以色词,故颐之党人,无不侧目。又缘臂痛目昏,所以累章力求补外。
今者忽蒙圣恩召还擢用,窃计党人必大猜忌,磨厉以须。臣之刚褊,众所共知,岂敢以衰病之余,复犯其锋?虽自知无罪可言,而今之言者,岂问是非曲直?窃谓人主之待臣子,不过公道以相知;党人之报怨嫌,必为巧发而阴中。臣岂敢恃二圣公道之知,而傲党人阴中之祸?所以不避烦渎,自陈入仕以来进退本末,欲陛下知臣危言危行,独立不回,以犯众怒者,所从来远矣。又欲陛下知臣平生冒涉患难危险如此,今余年无几,不免有远祸全身之意,再三辞逊,实非矫饰。臣若贪得患失,随世俯仰,改其常度,则陛下亦安所用?臣若守其初心,始终不变,则群小侧目,必无安理。所以反复计虑,莫若求去。
臣不敢辞避,报国之心,死而后已。惟不愿在禁近,使党人猜疑。
(节选自《东坡全集》)
【注释】①元祐六年(1091)二月,时任杭州知州的苏轼以翰林学士承旨召还,接到任命后,苏轼屡次上书辞免翰林学士承旨,不许,五月十九日,苏轼再上乞郡状。
①臣又素疾程颐之奸,未尝假以色词,故颐之党人,无不侧目。
②欲陛下知臣危言危行,独立不回,以犯众怒者,所从来远矣。
白居易在《与元九书》中写道:“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这两句既强调了写作要有现实针对性,又体现了知识分子的社会担当和时代责任。魏征的《谏太宗十思疏》写于唐王朝国力上升的阶段,作者用“,”两句以水舟喻君民关系,强调竭诚待下的重要性;王安石《答司马谏议书》写于北宋王朝积贫积弱的时代,作者用“,”两句指出变法有例可循,目的不是“生事”;杜牧的《阿房宫赋》写于唐朝日渐衰落之际,作者用“,”提醒唐朝统治者不要重蹈秦的覆辙;苏洵的《六国论》写于北宋为周边国家蚕食侵割之时,作者用“,”两句写出诸侯国割让土地不能满足秦国的贪欲,却换来更加急迫地侵犯。
有人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有人说:“听了那么多道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有人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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