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礼物
①我在村小学读四年级。这年暑假,在城里做泥瓦匠的父亲,搭长途车回家割早稻。他带回来一个城里男孩。父亲说这是他们建筑队队长的小孩,托父亲带到乡下玩,与我同龄,也属虎,他的名字叫黑黑,其实长得并不黑。对,像鲁迅《故乡》里的故事,只是在这里,由城里下乡度假的小孩不是我,我的角色是闰土。
②这时候,西瓜已经长过了拳头大,鼓出“洋辣子”一般的纹路。第一批挂枝的西红柿,嘴尖尖上也开始发红了。高粱秆,挂上穗,扬了花,可以砍倒当甜水秆吃了。刚刚结出来的棉桃,甜甜的,也可以打牙祭。我领着这位城里来的小朋友,光脚板光上身汗津津地在田埂上跑,用田野来请客。村里的老张伯看到城里来的黑黑兴冲冲跟在我身后,也会摆手说:“好好的摘,不碍事。”
③我着迷的,还是摸鱼。我们去砍竹子做钓鱼竿,一大早去村东的池塘里钓鱼、钓虾。如果是遇到下雨天,每一条水沟都浩浩汤汤,我们取出小抄网,到处去捞鱼虾小螃蟹。黑黑高高兴兴地跟在我们屁股后头,他跟着学,只是笨手笨脚。要是考试不考数学、英语,而是考摸鱼与抓鸟,该多好啊,我们读书就不会比不上城里孩子。
④现在是暑假,我们全村的孩子,当然要聚在一起,结伴好好玩个痛快。我们发明了无穷无尽的游戏,足够让我们不知不觉玩到天黑。最后的压轴戏会是“打仗”,一伙人分成解放军与“白狗子”两大派。我推举黑黑做解放军的“排长”,大家一致认同。除了我们对城里孩子的“迷信”之外,还因为他的确有-把能够打响火炮的玩具枪。
⑤黑黑随身带来的玩具还真不少。爱丽丝仙境的文具盒,一按就可以吐出笔芯的自动铅笔,崭新的小人书。最让我们美慕的还是这把玩具枪,它的枪架是用乌黑的粗铁丝扭成的,枪托与枪杆上一圈圈缠着细密的铜线,枪身用自行车的链条贯连起来,一共九节,扣动扳机,撞针就会被橡皮筋拉动,撞向前端的螺帽,螺帽的臼窝里刮入火柴梗头的火药,越多越好。黑黑说这叫链条枪。
⑥我们的木头枪、芝麻秆枪虽然做得也惟妙惟肖,但它们是没有灵魂的。黑黑的链条枪会打火药,被击发后,发出啪的一声巨响,硝烟缭绕,气味令人陶醉。黑黑当排长,煞有介事地指挥着他的小分队。
⑦时间飞逝,转眼就是一个月,父亲得拎着行李返回城里的工地,黑黑也要跟着回家。我躲在灶屋里,不敢去送他们。妈妈走进来,看到我眼睛红红地坐在灶前的木凳上,还以为我被烟熏到了。晚上我闷头闷脑,掀开蚊帐,爬上床睡。过去的一个月,我睡在床的南头,黑黑睡在床的北头。我去收起他的枕头,发现枕头下面,放着那把链条枪。
⑧是他收拾行李时,忘记了吗?他的文具盒、小人书、玻璃球,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踪迹,好像他从来没有来过我们村、我们家。是他想将链条枪送给我做礼物吗?应该是的。他竟然没有事先告诉我,每天晚上,他都将枪擦得干干净净,这是他喜欢的东西,却在走时送给了我。夜色如薄纱般笼在院落中高高低低的树干上,窗外依旧是明月如水。青蛙打鼓,蝉声聒噪,我的帐子外蚊声如雷。我在帐子里圆睁着两眼。
⑨第二天早晨,我没有跟妈妈讲,悄悄将黑黑的链条枪藏在床头垫絮下的稻草里。我决心照着它的样子,自己做一支链条枪。那一年的秋天与冬天,我都在筹划这件事。偷偷地从我家的自行车链条上取下来三节链条,帮同学扫地,求他们从自己家的自行车上取一节链条给我。周末步行去镇上的供销社,买《少年文艺》《儿童文学》《故事会》的同时,也找同样型号的铁丝与铜丝。晚上我在煤油灯下写完作业,就掀开垫絮,对着黑黑的链条枪,用父亲留在家的钳子与锤子,来组装我这些由各处搜罗来的零件。
⑩我已经不记得这个秘密工程的结果了。就像爱因斯坦的小板凳,我那支DIY的、笨拙的链条枪研发完成没有,我已经全无印象。我没有长高多少,上学的成绩,却好像忽然变好了,先是语文,接着是数学,再到初二初三的物理化学,稳稳居于年级首位。老师摸着我的头说,你有希望吃上商品粮,做一个城里人。
⑪于是我 。
我的做法 | 黑黑的表现 |
| 兴冲冲跟着跑 |
我带黑黑钓鱼捞虾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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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煞有介事地指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