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吴昌硕先生
潘天寿
①我在二十七岁的那年，到上海任教于上海美专，始和吴昌硕先生认识。那时候，先生的年龄已近八十了，身体虽稍清瘦，而精神却很充沛，每日上午大概作画，下午大多休息。先生和易近人，休息的时候，很喜欢有熟朋友和他谈天。
②我与昌硕先生认识以后，当然以晚辈自居，态度恭敬，而先生却不以年龄相差，有前辈后辈之别，回想种种，如在目前，一种深情古谊，淡而弥厚，清而弥永。．
③有一天下午，我去看吴昌硕先生。正是他午睡初醒以后，精神甚好，就随便谈起诗和画来。谈论中，我的意见颇和他的意趣相合，很高兴。第二天他就特地写成一副篆书对联送给我，对联的上句是“天惊地怪见落笔”，下句是“巷语街谈总入诗”。昌硕先生看晚辈的诗文书画等等，只说好，往往不加评语。这副送给我的篆书对联，自然也是昌硕先生奖励后进的方法，但是这种奖励方法，是他平时所不常用的。尤其所集的句子，真觉得有些受不起，也更觉得郑重而可宝贵。
④有一次，我画成一幅山水之后，自己觉得还能满意，就拿去给昌硕先生看看，他看了之后，仍旧只是说好。然而当天晚上，却做了一首长古”，第二天早晨，就叫人带交给我，诗里的内容全与平时不同，可说诚勉重于夸奖。因此可知道昌硕先生对学术过程，极重循序渐进，反对冒险速成。
⑤昌硕先生对篆书方面的成就，可说是举世皆知，无须叙述。因此能运其所成就的篆书笔法，应用于绘画上面，苍茫古厚，不可一世。他自己也以为钟鼎篆隶之笔入画，是其所长，故在题画诗上常常提到这点。例如挽兰匄(gài) 的诗中说：“画与篆法可合并，深思力索，一意唯孤行。”
⑥楷书方面，昌硕先生曾谈起“学钟太傅二十余年”。故他在八十高龄时，尚能写小正楷扇面。笔力精毅，一丝不苟，使吾辈年轻人望而生畏，足以知道他楷书的来路与功力的深至。行草书是用他篆书与楷书相参而成，如桔藤，如斗蛇，如腾龙。
⑦昌硕先生的绘画，以气势为主，故在布局方面，与前海派的胡公寿、任伯年等画家完全不同。他尤其喜欢画藤本植物，或从上左角而至下右角，或从上右角而至下左角，奔腾飞舞，真有蛇龙失其天矫之概。其题款多作长行，以增布局之气势。可谓独开大写花卉的新生面。
⑧昌硕先生绘画的设色方面，也与布局相同，能打开古人的旧套。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欢喜用西洋红。西洋红是从海运开通后来中国的，用西洋红，可以说开始自昌硕先生。他又常说：作画不可太着意色相之间。这全是昌硕先生深深体会到用色的艰难，有所领会而说的。近时齐白石老先生的布局设色等等，也大体从昌硕先生方面来，而加以变化。从表面上看，是与昌硕先生不同，其底子实从昌硕先生支分而出。
⑨昌硕先生谢世以后，每与诸旧友，谈及近代诗书绘画治印等的派系与成就，因此也常常忆起昔年与昌硕先生过往的许多情况。抗战中流离湘赣滇蜀，笔砚荒废，每每对昌硕先生诗书画治印诸项，有卓绝的特殊风格，而为左右一代风气的大宗师，时有所怀念。吾国近年画坛殊感寂寞，黄宾虹先生已归道山，齐白石先生因年高，也不能多作画，在谈谈吴昌硕先生过往情况下，吾将拭目有待于吾辈以后之可畏青年了。
(节选自《书画艺术》，有删改)
[注释][1]长古：篇幅较长的古体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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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究项目 | 方向 | 语句摘录/内容概括 | 批注 |
| 为人处世 | 生活上 | 赠送对联鼓励“我” | 让“我”受宠若惊 |
| 学术上 | ⑴ ▲ | 让“我”受益匪浅 | |
| 书如其人 | 楷书 | ⑵ ▲ | 运用引用手法，写出吴昌硕楷书的一丝不苟、功力深厚。 |
| 行草书 | “行草书是用他篆书与楷书相参而成，如桔藤，如斗蛇，如腾龙。” | ⑷▲(提示：修辞) | |
| 画如其风 | 笔法 | “运其所成就的篆书笔法，应用于绘画上面，苍茫古厚，不可一世。“ | ⑸(提示：贬义词“不可一世”) |
| 布局 | ⑶ ▲ | 运用动词“奔腾飞舞”写出了吴昌硕绘画的气势恢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