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狗人
周泽宇
阿板是我养的一条小黑狗,一个星期前失踪了。
好不容易才找到它的照片,还是因为我给好不容易开花的君子兰拍照时,它站到了角落里。这才做出一份寻狗启事。
起初,我以为我不会这么想它。
我养了阿板快一年了,它是一条流浪狗。我常见它早晨趴在花园里的冬青树上睡觉,觉得这狗挺有意思,它应该是怕冷才把冬青当床。
拿点儿牛奶和饼干,它就跟着我进了家门。
我喂它最好的狗粮,以此弥补不能带它出去玩的失职。每次我一进门,就听到它在门下用爪子抓门迎接我。久而久之,木头门被抓出一条条的痕迹。后来,门下面让它掏出一个洞,它把眼睛贴在洞上观察外面,等我回家。
成了宠物狗,阿板也依然改不了爱翻垃圾的旧习。房间里的三个垃圾桶,都被它搜刮一空,我骂它,没用,用脚踹了几次,才改过来。
一周前,阿板翻了衣柜,把我最贵的一套裙子扯了个稀烂。我生气了,大半夜,打开门把阿板从家里赶了出去。一整夜我都听得见它在外面扒门,但我就是没开,铁了心要惩罚它,甚至希望它最好走了再也别回来。
第二天阿板不在门口了。外面太冷了,正是冬天刚过的初春,没有太阳,夜里又黑又冷,很难熬。
这么容易就离开了,果然还是养不亲。或许它没走远,说不定在冬青上睡觉。但没有,阿板真的失踪了。
一条爱闯祸的狗而已,用不着伤心。说是这么说,回到家后看不见围着自己的黑色身影,还是感觉难过。
一天,和同事合作的项目出了纰漏,但老板只批评了我一个人,我加班把漏洞改好,不仅没有加班费还被扣了工资。我强忍委屈,晚上挤在地铁上老板的话还在耳边萦绕,看着周围的陌生面孔,我忽然觉得自己无处倾诉。
回到家一开门,我到处找阿板,没人同情我,至少还有狗陪我。至少这世上,还有一个它在意我的喜怒哀乐。那个熟悉的身影怎么都找不到,它窸窸窣窣在门后掏挖的声音,又小又长的黑色身子,都不见了。
我这才想起来,它丢了。
我痛哭了起来。阿板的名字是我起的,它很怕冷。刚来的那几天,喜欢把家里的毯子都披在身上,像寓言里的负蝂。我就给它起名为阿板。后来我装了地暖,它就整天四肢摊开把肚皮贴在地板上,模样可爱极了。
现在,我把它弄丢了。
我开始找它,到处贴寻狗启事。
走在路上,我想它会不会突然从路边蹿出来,欢快地朝我跑来。或者,某一天我的手机响起,会有人问我看到一条黑狗是不是我的。
我怕它在外面被车轧了,让人抓了卖狗肉,或者被人看上养在家里,那我就再也见不着它了。
我制作了一张地图,把我周围方圆两公里的地方,分成四个区域。我每周找两次,一个月能把周围四个区域找两次。
就这样找了两个月,春天快过去了,花园里的冬青长高了,阿板还没有回来,我的电话也从未响起。
某个周六早晨,我出去买菜,顺便在附近找找阿板。一出单元门,就听到了熟悉的叫声,我循声找过去,看见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在翻小区的垃圾桶。他背着一个比人还高的编织袋,捡了不少塑料瓶和纸板,杂七杂八放在编织袋里面,像刚来我家的阿板一样狼狈。而阿板,正跟在他后面,和他一起翻垃圾桶。它身上脏了,穿了一件用秋裤腿改的背心,背上还背了一个小包袱,包袱里不知道是什么。它的脖子上套着一根绳,绳子的另一端被老人松松地牵在手里。
老人找瓶子,阿板找吃食。
他们越走越近,我躲进单元楼里。捡垃圾老人,就是我找的偷狗人。而我的狗,又回到了它最熟悉的生活,慢慢跟在老人后面,像一对祖孙,知足又幸福。
老人累了,坐到草坪上,解开阿板身上的包袱,里面有水有馒头,他们一起吃。阿板欢快地摇着尾巴,跳起来舔老人的下巴。老人操一口东北话,阿板有了新名字,玄玄。东北人管黑色叫玄。坐了一会儿,老人起来继续翻垃圾桶,阿板摇着尾巴跟在后面,就跟以前见到我时一样。
我始终没有勇气走上前叫它阿板,我看着他们走远,才放心走出大门。
(选自2022.7.19《小小说月刊》)
时间 | 阿板的表现 | “我”的情感、行动 |
刚收养阿板时 | 喜欢在身上披毯子,贴着地板睡 | ① |
一周前 | ② | 生气,赶它出门 |
第二天后 | 失踪且一直没回家 | ③ |
两个月过后 | ④ | 没有勇气相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