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用秤
潘军
家里有杆老秤,是母亲用来称东西的专用品。这杆秤不知使用过多少年,也不知存放了多少年,在一个角落里静静地躺着,要不是搬家,还真想不起它。
母亲没念过书,可玩秤比有文化的父亲还精明。父亲开玩笑说,母亲天生就是耍秤杆子的料,比他耍笔杆子强。
早年间家里穷,父亲说有秤也没用;但母亲说,家里有个秤还是比较方便。一番争吵过后,还是母亲坚持己见——这秤,我买定了!
母亲更闲不住了,晌午间每每跑去山里刨药,刨了许多许多天,总算凑齐了买秤的钱。秤买回来了,但母亲并不识秤,那上面没有数字,只有点点金星,母亲跟村里认秤的人学,让人教她,教了很久总算学会了用秤。
【甲】很长时间里,秤是家里唯一的度量单位,每天做饭,母亲总会用秤称一称,几口人吃饭,下多少米面,她都要心中有数,既够吃,也不浪费。就连亲戚之间走动,母亲对来往的东西也都称一称,她说不占人家便宜,咋来咋走,宁肯做那吃亏的一方。
【乙】用秤称完,母亲还要用她独特的方法记上账,那账单我完全看不懂,都是点点,像秤杆上面的准星,有大有小。母亲告诉我,那些点点,大的是斤,小的是两,准确率不差分毫。若是母亲借东西,还账时定是秤杆子仰头,有时秤砣都站不住,母亲风趣地说,这叫“抬头见喜”。
【丙】后来,山乡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从原本的寂静到后来的喧嚣。母亲的心也有几分不安分了——她是村里最早耍秤杆子的人,知道秤上的学问。
【丁】母亲在路边摆了个小摊,自家地里种植的,山野采摘的,都成了母亲小摊上的货品。母亲不喜欢叫卖,可东西比谁卖得都快,特别是那些回头客,总会争着抢着再度购买。母亲卖东西总是先掂一掂,然后再称,完事再抓一把添上,保多不少。有时候,不等母亲做这道“附加工序”,顾客自己就上手了,母亲也只是笑笑,像是默许了。
有一次,一位城里来的女游客在母亲的小摊位前,望着一篮子山桃发呆,想买又想走的样子,母亲见状,就和她闲聊起来。那人说,她母亲曾在这里插过队,就喜欢吃这里的山桃,如今母亲患病卧床,还想着吃这山桃呢,自己很想买一些带回去,可钱包不知啥时丢失了……母亲默默地将山桃装好一大袋,外加10元钱,一同递给了那位女士,那人连摆手,母亲轻声言说:出门在外,谁都可能遇到难处,帮一把,不算事。
母亲用她那杆秤做了十几年买卖,和邻里、游客都处得很好,可我家的日子却没有发生多大的改观,反倒是家里的土产特产再没有了积压和库存,每年都早早“被打发”得干干净。我们笑说母亲瞎忙乎,母亲很认真地说:“挣多少是多?够上碗边儿就行了。”
母亲最大的“业绩”就是磨光了那杆老秤上面的星星点点;我一直奇怪没有星星点点之后母亲咋称斤论两呢?
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问了母亲,母亲笑笑透露了谜底——其实,我压根儿就不识秤,手里拿杆秤,不过是让人对我信任;做人厚道,人心是秤,不用称。
母亲是在教我做人的道理啊!
(选自《北京晚报》2022年9月6日,有删改)
母亲用秤最多的地方,是邻里之间一些米面的借用与归还。
母亲也只是笑笑,像是默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