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友兰先生的《新原人》从追问“人生究竟有没有意义”这一问题开始,指出人之所以不同于禽兽而为人者,在于人有“觉解”;而“人之所以能有觉解,因为人是有心的”。由此可见,“心”在冯友兰的境界论中占据首要地位。
概括起来,冯友兰一般从功能的角度来解释心。他讲到心有四种功能:感觉、思议、了解、自觉。其中,了解和自觉又合称“觉解”。冯友兰论述人生境界的依据是心的觉解程度的高低,而觉解的过程可以概括为如下四个过程:第一,运用心的思议功能得到事物之理及其知识形态的
概念(思);第二,站在事物之理的高度“以理观物”(观),并在实践过程中用经验、知觉去印证名言的概念知识(悟)。观与悟合称“了解”(解);第三,将心的“了解”的活动作为意识对象进行反观,使心处于明觉状态(觉)。第四,觉解其觉解。因此,思、观、悟、觉等概念所表达的都是心的不同功能或不同状态,冯友兰将其合称为“觉解”。这与中国古代哲学中的“自明诚”“转识成智”的意思是一致的,其根本底蕴在于如何通过认识、知识的途径来提高自己的精神境界,也就是以增进知识的方法改变自己的心灵状态。冯友兰所关注的正是由理论上的知识转化为切身体验,由常人的心理转化为圣人的心理。而所有这一切之所以可能,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人有“心”。他将人心的觉解比喻为一盏"宇宙灯"。
宇宙间有觉解,与宇宙间有水有云,是同样不可否认的事。不过宇宙间有水有云,不过是有水有云而已。而宇宙间有觉解,则可使其他别的事物被了解。如一室内有桌椅,有灯光。就存在方面说,灯光与桌椅的地位,是相等的。但有桌椅不过是有桌椅而已。有灯光则室内一切,皆为灯光所照。宇宙间之有觉解,亦正如是。宇宙间的事物,本是无意义的,但有了觉解,则即有意义了。
这是一个非常精妙的比喻。近代科学兴起以来,原本充满神奇色彩的宇宙变成了物质性的"自然界"。冯友兰非常明确地说明,哲学上的宇宙不同于科学上的宇宙,哲学上的宇宙是一个意义宇宙,一个由心灵的价值意识之光所照亮的文化宇宙。如果我们把心灵理解为“意识”的话,这个宇宙就是一个"意照之境"——意境。也正是在这个地方,冯友兰的境界论与中国古代的意境论产生了共鸣。冯友兰所说的文化宇宙就是一个充满价值的意义世界;他之所以讲觉解,就是要在现实世界中体验出一个价值世界来,并在这个价值世界中安身立命,体现人生的意义。冯友兰将这个觉解而得的意义世界称为"境界"。他说,人对宇宙人生的觉解程度,可有不同。因此,宇宙人生,对于人的意义,亦有不同。人对于宇宙人生在某种程度上所有的觉解,因此,宇宙人生对于人所有的某种不同的意义,即构成人所有的某种境界。
我们知道,佛学一般否定客观世界的存在,认为与心相对的只是依心而起的"境界"。与此相近,冯友兰所说的境界也是"依心而起"的。因为境界是由意义构成的,意义是从心对事物的觉解而产生的,没有心即没有觉解,没有觉解就没有意义,没有意义就没有境界。但是冯友兰并不否定世界的客观存在。他承认在心之外有一个世界,这个客观世界是公共的,每一个人都生活于这个客观世界之中。但是,每一个不同的人对于宇宙人生的觉解程度是不同的,因此,各个人所拥有的意义世界——境界就是不同的。
(摘编自程相占《冯友兰人生境界论的审美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