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树
曹明雄
雪停了,母亲看天将晴,就嚷着要去集市卖树。
“这么冷的天,很少有人上街吧。会有人买树苗吗?”刚一张嘴,冷气直侵喉咙,我用围巾捂着脸问母亲。
“拉!少说话。”母亲弓着腰,低着头,用围巾将脸裹得严严实实的。
我将绳子往肩上拢了拢,向前迈步,绳子一紧,车往前动了。我不敢马虎,又使劲拉,车子动得快了些。“匀速拉,莫急。”母亲边推车边说。
路的一边本是成片的麦子,现在是白茫茫一片;另一边也是成片的麦子,仍是白茫茫一片。我、母亲和一辆堆满树苗的小板车像三个点在路上缓缓移动。
风刮得脸生疼,车轮碾着冰辙前行。
“妈,还有多远啊?什么时候才会到啊?”我感到有点热,解开了围巾,冷气直蹿脖颈,瞬间凉爽了许多。
“拉,才走了一半呢。”母亲也解了围巾,“你发热了么,莫把衣服汗湿了,你热的话就将毛衣脱掉。”母亲停下车,脱去大袄。我掀开毛衣,又扯起秋衣,用冰冷的手放在冒汗的后背,抹了抹背上的汗,顿感凉爽。母亲要寻毛巾给我擦汗,我赶紧说:“不用不用,我脱去毛衣就行了。”
我脱了毛衣,我们继续赶路。手热乎了,脚也走发热了,身上也热乎了,只有风刮在脸上,我感觉还有些冷。我向前望,集市越来越近,回头看,村庄越来越远。
又走了一会儿,我脱去棉袄,穿上毛衣。“莫感冒了,将袄子穿上吧!”母亲训我。“我热,真的。”我边拉车,边用手将秋衣与背隔开,这样可以透些凉气进来。
路上行人渐渐多了,与母亲打招呼的人也多了。“到街上去卖俏货呀”“哎呀,您儿子真懂事,这么小就懂得心疼人了”……听到这些话,我的心里美滋滋的,拉车也更卖力了。母亲也加快脚步:“慢点,慢点,今天多亏你呀!不然,我还真不知怎样将车拉到街上。”
我们来到街上,周围一下热闹起来,太阳也不知啥时出来了。我先前觉得天太冷没人上街,现在才发现是自己眼光太狭隘了。
母亲将车拉到卖树的摊点,将橘、桃、柿、杏、李、葡萄等苗一字排开,把水杉、白杨、樟树、桂树、柏树等树逐次摆好。母亲将每一株苗摆正,每一棵树立好,绝不让哪一株苗曲着,也不让哪一棵树歪着。“这些树,都是要奔赴各家各处的,都是要成材成林的,只有将它们放好,这样才会找到珍惜他们的主人。”母亲像爱护自己的孩子那样打理着树苗。
母亲的生意最好。母亲热情,童叟无欺。“大爷,我把您这柿树定个杆啊,不需它长很高的,长高了摘果不便……”“大娘,这柑橘,我给您先剪剪枝啊,这些叶子也去掉一些,易成活”……母亲的话一句撵一句,摊位前的人一圈又一圈,地上剪枝、定杆堆成了小山……
母亲让我先到小饭馆吃饭,她自己一忙却忘了吃,一个冬春季树苗卖下来,人能瘦一大圈。母亲说:“人一做事,就有了劲;有了劲,就有了盼头;有了盼头,人就更愿意做事了。我瘦点不要紧,你们两兄弟懂事、上进,我做啥事都有劲。”
母亲的树卖了一季又一季,我们也从懵懂少年到人过中年。每当遇到困难时,我总会不自觉想起那些个冬季,迎着北风,由冷至热的拉车过程,也会想起母亲那些朴实的话,“什么事,一干就有劲了”,我也将这些话传给我的学生,带给我身边的人。
母亲现已不卖树,走在街上,总有人拉着她的手,“老嫂子,你卖的树,长得好咧,挂的果甜咧”“老姐,你什么时候去我家尝尝你卖的树结的果啊”……母亲笑呵呵地回:“谢谢,谢谢!”
我家院里,母亲也种了一些树。母亲将树收拾得干干净净,不让树叶积尘,不让树干生虫,适时剪去树的斜枝。母亲说:“这人哪,和这树一样,不要有什么歪心思,那些旁枝末端是结不出什么好果的。”
我们常将母亲的话记在心上。我想,我们才是母亲最好的树。
我掀开毛衣,又扯起秋衣,用冰冷的手放在冒汗的后背,抹了抹背上的汗,顿感凉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