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1990年始,穰县开展以“加强农村基础设施建设”为重点的村庄建设,以点带面,整体推进,村庄建设发展迅速。在道路建设方面,群众按照“想要富,先修路”的思路,投入大量人力物力。1997年,打通所有村庄的主次干道和进户道。2000年,全县1008个自然村打通主次干道3094条,全长27万米,实现了村村通汽车。随着农民对改善住房条件的要求日益提高,建设局村镇办自1995年始,在各乡镇推广农村建房通用图纸12种3200套,实施村镇规划,建起排房,修通了村内道路。群众住房结构由过去的土木结构变为砖混结构,不少农户盖起了楼房,部分农户还建起了商业用沿街门店房。至2006年,穰县共修建乡村水泥(油)路1493.36公里,578个建制行政村实现了“村村通”。
——《穰县县志·村镇建设》
废墟
①从老公路来到新公路的交叉口,父亲说,这算到咱村了,这沿新公路的房子都是咱梁庄盖的。一排排崭新的房屋前都是水泥浇铸的大院子,高门楼,卷闸门,非常气派。父亲给我一一介绍,这是光亭家的,那是梁光东家的,“坏蛋儿”家的……父亲说这些都是新宅基地,他们留在村里的那些老宅基地要么是便宜卖给别的人家,要么干脆不要了。通向老屋的路几乎被杂草封住,我们蹒跚而过,竟有几次被草根绊倒。打开老屋的门,灰尘扑簌簌地往下掉。站在堂屋的中间,看着一件件熟悉而陌生的物品,百感交集。
②东屋靠后墙的角落里,还放着那张大床,床的木头已经变成黑色,落满了泥和灰尘,从下面露出一角破旧的棉絮。这是父亲母亲结婚时的床。床头放着一个木箱子,那是母亲的陪嫁,也是当年全家唯一上锁的地方。在这箱子里面,曾经放着家里最贵重的东西,包括煮熟的鸡蛋。就是在这个箱子里,我摸到过一个鸡蛋,忍不住偷偷掰开来吃,吃一小块儿,到院子里看一下。那时,家里人都陪着母亲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许多年之后,大姐告诉我,我一从里屋出来,大家就看到我嘴巴上沾的蛋清 , 我再进屋,都知道我干什么去了。这样几进几出的,所有人都在憋着笑。
③代表着老屋历史终结的还并不是房屋,而是院子里的老枣树。每年暑假,正是枣花盛开、青枣初结的时候,我们睡在枣树下,吃在枣树下,玩在枣树下,母亲也被抬出来,躺在枣树下。到八月中下旬,一树半青半红的枣子,吸引了无数顽皮少年,时不时有瓦片土块落到院子里,“蹭”地窜出一个人影,捡几个枣子,又迅速蹿了回去。九月中下旬,选一个中午,村里人睡午觉的时候,哥哥会和他的几个好哥儿们上树,拿着棍子打,或爬到最高的树枝上,拼命地摇。那“哗啦啦”枣子落地蹦跳的声音 , 那满筐红色的、饱满的枣子,让人无限喜悦、满足和幸福。
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老枣树慢慢衰老,最后连枣子也不结了。现在,正是夏天,老枣树一大半的身躯干枯着,只有极少的稀疏、泛黄的叶子证明它的生命还在。我们都走了,枣树的繁茂,它那白色小花、青色小枣,那泛着诱人光泽、圆润饱满的红枣,给谁看,又给谁吃呢?
⑤望着院子前方大片的断垣残壁,这都是谁家的?第一次以有意识的眼光去观察村庄,惊讶地发现,以我家为起点,往前看,竟是一大片连绵的废墟。在我的童年、少年时代,这里是村庄的中心,在光亭叔家门前那棵大树下,夏天,每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这里就挤满了人,男人、女人一边说笑,传着闲言碎语,一边拿着盆子一样的海碗吃面条。晚上,这里更是歇凉的中心,总是到半夜时分,还有人在摇着蒲扇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现在,荒草和灌木覆盖了这一切。到处是巨大的断墙和残破的瓦砾,断墙角落是倒塌了一半的锅灶,上面还有落满灰尘与泥垢的锅盖、铁铲等等,这些仿佛昭示着曾经有过的生机与烟火。有的房屋干脆连屋顶都没有了,只剩下几面墙撑着一个框架。
⑥都是谁家的?树木与杂草遮掩着废墟,充满凄凉与破败之感,仿佛一个巨大的坟墓。正对着我们家前面的是拐子常家。再往前面走,是一个已经呈四十五度角倾斜的房屋,屋前是一个已经破损的抽水井。这家的厨房倒塌了一半,里面的灶台还在,只不过,灶台上落满长年累积的泥尘,只剩下两个黑洞眼,是原来放大锅和后锅的地方。厨房后面,是一大堆散乱着的红红绿绿的垃圾。这是谁家?我想不起来。父亲说,这是光亭的老屋;当年,他就是在这屋里娶的媳妇,并生了第一个孩子。
⑦再往前,连父亲也似乎有些踌躇了,他必须得四处回顾,定定方位,才能说出是哪家的房子。我数了数,这一片绵延着的倒塌房屋和院子有十五间,还没有算我们家这个摇摇欲坠的房屋。也就是说,有至少十五家离开他们原来的生活场地、原来的聚集场地,开始了另外的生活。我和父亲在村庄里走了一圈,至少有四处这样的大片废墟,估计共有六十户。
⑧毫无疑问,村庄的内部结构已经坍塌,那是以一个家族为中心的聚集地。这些废墟,都是梁姓的几门,早年的时候,基本上是按照一个圆心,随着家族人口的增加,逐步扩大。宅基地的划分,也是依据家族的远近、人口的多少来进行分配。一个梁姓,既是一个宗族场域,也是一个生活、文化场域。大年初一的时候,每家都会做一锅大烩菜,依照辈分的高低,依次相互交换,最后,每一家锅里都是一整个姓氏的饭。然后,大年第一天的早饭才开始吃。这一习俗是什么时候开始,为什么如此,老一辈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然而,有一个意思是肯定的,即,要让这一大家族团结一心,不分你我。现在,这一村落文化已经变了。以姓氏为中心的村庄,变为以经济为中心的聚集地。有能力的沿路而居,不分姓氏,形成新的生活场,新的聚集群落。这些都打乱了原来的依家族而居的模式。
⑨村落结构的变化,背后是中国传统文化结构的变化。农耕文化的结构方式在逐渐消亡,农业文明与工业文明在乡村进行着博弈。年轻一代的乡村青年对乡村的感情非常淡薄,他们在家乡待的时间很短,往往十几岁就离开家乡,在城市打工,但他们没有城市户口,城市不是自己的家;而乡村,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个遥远的、没有情感的事物。新一代农民工这种双重的精神失落所产生的社会问题已经显现出来,它该怎样弥补、改变,将是一个巨大的社会课题。
【注释】《废墟》一文选自《中国在梁庄》的第二章《蓬勃的“废墟”村庄》,有删节。2008年,作家、学者梁鸿回到故乡,经过五个月的调查采访写下的非虚构作品,该书记述了河南穰县梁庄近30年来的变迁。
①嘴巴上沾的蛋清 ②枣子落地蹦跳的声音 ③落满灰尘与泥垢的锅盖、铁铲
访谈主问题:
①在城市打工的时候,你是否感觉自己已经融入了这个城市?
②
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