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在中国音乐中有一种“大分野”,而且具有明显的“中国性”。这种“大分野”就是,古琴音乐从其他音乐中分离出来,成为一种特别的音乐。正如高罗佩在《琴道》中开宗明义指出:“古琴作为一种独奏乐器的音乐,与所有其他种类的中国音乐都非常不同:就它的品格与在文人阶层的生活中所处的重要位置来说,它都是卓尔不群的。”琴乐与其他形式的音乐之间的断裂,也完全可以称得上“大分野”,不过这是一种非常不同的“大分野”。戈尔和基维所谓的那种“大分野”,是传统与现代之间的断裂,是历时的;琴乐与其他音乐的“大分野”,是雅乐与俗乐之间的断裂,是共时的。历时的“大分野”发生之后,现代就取代了传统;共时的“大分野”发生之后,雅乐并没有取代俗乐,二者可以同时存在,相安无事。
在高罗佩看来,中国音乐中的这种共时的“大分野”是古已有之,至少可以追溯到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时期。高罗佩提到了几个具体的时间:一个是儒家思想确立的时期,一个是汉代,还有一个是魏晋。这与高罗佩对琴乐意识形态的来源的理解有关。在高罗佩看来,琴乐意识形态的建构,受到儒道释三方面的影响,儒家提供了它的社会品格,道家提供了它的宗教品格,佛家提供了它的心理品格。在琴乐意识形态的构成和发展中,尽管还有其他的影响因素,但是在高罗佩看来,儒道释三种因素“必须被认为是起决定作用的因素”。
将儒道释的影响都纳入进来,有助于揭示琴乐意识形态的丰富性,但也有可能模糊它的独特性。在所谓琴乐意识形态的起源和构成上,欧阳霄不同意高罗佩的看法。在起源上,欧阳霄认为,琴作为众乐之统的时间没有高罗佩所说的那么早。琴从众多乐器中脱离出来的时间大约在晚唐,经过宋明理学的洗礼,差不多在明代确立了琴作为士人阶层的文化专属。在思想构成或者来源上,欧阳霄认为,琴乐意识形态的来源主要是儒家,之所以能够看出道家和佛家的影响,是因为宋明理学本身就综合了道家和佛家的思想成就。“儒家作为琴——‘圣人之乐’‘圣人之器’的合法继承者已是不争的事实。在琴乐艺术中,释家琴乐实践参与和琴乐美学旨趣都不足以与儒家抗衡。‘正派’‘旁流’名分既定,在理学主导时代精神、国家意识形态的17世纪中叶,琴乐艺术实践的主导地位、权威琴论的话语权只可能属于儒家。”
(摘编自彭锋《中国音乐有“大分野”吗?》,有删改)
材料二:
学古琴首先要敬己,用孔子的话讲,就是“修己以敬”。你的初心、你的未被污染的心就是你产生道德感、羞耻感的基础,是决定你行为的基础。
所谓“修己以敬”,只有修养自己才能达到这个“敬”字。很多人认为古琴音量太小是它的缺点,但我认为这恰恰是古琴的一个特点。正因为古琴音量小,决定了这件乐器的特性,——它是直接和你的心交流的乐器,它是最个人的乐器,它根本就不是为了让你和大众交流,为娱乐大众而产生的。
古人给古琴赋予了很多内容,如“琴者,禁也”,弹琴是为了约束自己。当然后来明代的李贽说:“琴者,心也。”“心”和“禁”虽然不同,但都很重要。所以古琴是世界上所有乐器中最私密性的乐器。古琴的音乐是向内而不是向外的,是个人而不是众人的,这是古琴的一个重要特质;而且“琴者,禁也”,更凸显了文人重视它是因为它不仅是一件乐器,同时还是礼器,是修身养性的工具。
光尊敬自己不行,人是社会的动物,所以儒家讲“仁者爱人”。从敬己到敬人,是一个君子道德养成的必然规律和必然取向。
有许许多多古琴文化、古琴精神反映了“敬人”的思想。大家都知道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这个平淡的故事中有一种震人心魄的东西。知音死了,他把琴摔了,今生再不弹琴!如此的决绝,如此的激烈,为什么?这就是古琴的精神——敬人,对知音的、对朋友的、对别人的一种最高的尊敬和珍惜。我所讲的第二个“敬”字,是对别人的尊敬。这种彼此的尊重,是一种内在的、深刻的、超越了世俗观念的尊重。
中国传统文化里最重要的内容就是“天人合一”。在这一点上,中国的道家、儒家是完全一致的。这是中国传统文化重要的精神,同时也是古琴重要的精神。
一张典型古琴的基本长度是3尺6寸5分,代表一年的365天;琴身上有13个取音的徽位,代表着12个月和一个闰月;琴身由两张木板相合而成,面板圆,底板平,一阴一阳,象征“天圆地方”;琴有琴额、琴项、琴肩……象征着人身;一琴之中,天、地、人三才具足。琴的两个出音孔一方一圆,各叫“龙池”“凤沼”;琴首垫弦的隆起叫“岳山”,琴底拴弦的短柱叫“雁足”;琴有七根弦,除了宫、商、角、徵、羽这五音各与“五行”相对应外,另有两根弦一“文”一“武”。小小的一张琴,仅从其形制上就包含着中国古人对自然、对宇宙、对人生的精辟理解与高度概括。
中国传统文化强调人和自然的关系,古琴精神最重要的一点也是强调人和自然的关系——敬天地,敬自然。古琴文化里讲到人和自然的关系,也有很多故事。据说伯牙跟成连学琴,三年不成,后来,伯牙独自面对大海与山林,终日倾听“澎湃之音”,终于悟得琴道,创作了琴曲《水仙操》,成为一代大家。
敬天地、敬自然,把自然当成最高的老师,把与自然契合作为音乐的最高境界,甚至把“自然”“不自然”作为衡量艺术家艺术、技艺的重要标准,这就是中国传统艺术的精神、古琴的精神。
(摘编自田青《古琴艺术与非遗保护》,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