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头羊
父亲属羊,脑瓜顶有一块青色胎记。
母亲跟父亲一闹别扭,就在背后骂他,你个青头羊,吃亏就吃你这嘴上,好马出在腿上,好汉出在嘴上,你的嘴白长,就不知道拣好听的说,傻实在。
父亲宁可吃亏也不好屈膝,咧着嘴憨憨地笑。他认死理儿,母亲便叫他青头羊,长犄角的青头羊。
不管母亲怎么数落,我爸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谁家有个事,有句话没句话的,听见信儿保准跑前跑后。李家糊个顶棚,高家漆个椅子,干完活抬脚就走,不等着吃人家喝人家,也不等人家说谢谢,人家拉着扯着留吃饭,父亲只一句,家里有饭。
与母亲结婚时,父亲虚岁刚19。比父亲还小三岁的母亲也还是个孩子,以为到父亲家吃顿饱饭还可以回家,谁承想,稀里糊涂,这一过竟然是一辈子。结婚已有60周年,按西洋说法已经是钻石婚了。
父亲跟着爷爷学的油漆粉刷、裱糊,一学就会,裱出来的活茬比爷爷还要规整,渐渐有了名气。
那一年,大爷爷家的二大爷跟国营大单位签了合同,给厂房门窗刷油漆,工期紧任务重,二大爷叫上父亲帮忙。眼看要交工了,二大爷患上肝腹水,嘱咐父亲把活茬干完,不要耽误工期。父亲说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哥哥好好养病,我保证不误人家的事。
却不知二大爷家,一溜仨孩子,满街吆喝,端锅撬杠,大闫华顶替了我爸爸。父亲不知这是哪一出,不是说好不能违约要如期完工吗?怎么成了端锅撬杠,顶替是什么意思呢?
同村宝富对父亲说,你不知道吗?如期完工能够续签合同,签了合同就是这里的长期工,能吃上国家的饭了。你二哥有病一时怕是好不了吧,听说合同要跟你签。
签合同时,父亲说谢谢各位对我工作的肯定,这合同我不能签,要签也是我哥哥来签。
二大爷死于肝腹水,合同未签,父亲回到村里务农。凡是签了合同的人,都成为国家职工,挣上了工资,一生安稳,到后来子女也接了班。母亲一说起这事,就骂父亲青头羊,长特角的青头羊,低头吃你的草就不行,他要是签了合同,孩子们也吃上商品粮了。
以我现在的认识,我理解父亲,让内心不安宁的事情,绝不做一丝一毫。
父亲回村务农,收工回来琢磨电灯、电线、灯绳、闸盒,谁家灯泡憋了,闸盒坏了,电线耷拉了,父亲一准跑去帮忙。
那年唐山大地震, 波及我家那一大间小南屋, 山墙倒掉了,窗户碎落一地。父亲找来苫布苫上,我们仍有半间屋子可住。
一九八二年,父母亲商量好盖房子。一开槽,老乡亲呼啦啦涌来,扛锨的、拎暖瓶的、带钱的、做饭的,几天工夫,撞槽、起腔儿、上板、砸焦子、抹顶子,完事大吉。
母亲偷摸蔫对我们说,咱家头一份,全村一户不落都来人帮忙了。看得出母亲的骄傲和荣光,还有对父亲的赞许。
(选自《光明日报》2022年06月24日14版)
①父亲宁可吃亏也不好屈膝,咧着嘴憨憨地笑。(请从描写角度赏析这句话)
②-开槽,老乡亲呼啦啦涌来,扛锨的、拎暖瓶的、带钱的、做饭的,几天工夫,撞槽、起腔儿、上板、砸焦子、抹顶子,完事大吉。(请品析加点词的表达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