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思想家认为客观现实是个虚实结合的世界,所以反映为艺术,也应该虚实结合,才有生命。思想家还认为艺术要主观和客观相结合,才能创造美的形象。这就是化景物为情思的思想。
化景物为情思,这是对艺术中虚实结合的正确定义。以虚为虚,就是完全的虚无;以实为实,景物就是死的,不能动人;唯有以实为虚,化实为虚,才有无穷的意味,幽远的境界。
清人笪重光《画荃》说,“实景清而空景现”,“真境逼而神境生”,“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这些话也是对于虚实结合的很好说明。艺术通过逼真的形象表现出内在的精神,即用可以描写的东西表达出不可以描写的东西。
我们举一些实例来说明这个问题。
《三岔口》这出京戏,并不熄掉灯光,但夜还是存在的。这里夜并非真实的夜,而是通过演员的表演在观众心中引起虚构的黑夜,是情感思想中的黑夜。这是一种“化景物为情思”。
诗人欧阳修有首诗:“夜凉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种花,棋罢不知人换世,酒阑无奈客思家。”这里情感好比是水,上面飘浮着景物。一种忧郁美丽的基本情调,把几种景致联系了起来。化实为虚,化景物为情思,于是成就了一首空灵优美的抒情诗。
《诗经·硕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前五句堆满了形象,非常“实”,是“镂金错采、雕绩满眼”的工笔画。后二句是白描,是不可捉摸的笑,是空灵,是“虚”。这二句不用比喻的白描,使前面五句形象活动起来了。没有这二句,前面五句可以使人感到是一个庙里的观音菩萨像。有了这二句,就完成了一个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的美人形象。
以上所说化景物为情思、虚实结合,在实质上就是一个艺术创造的问题。艺术是一种创造,所以要化实为虚,把客观真实化为主观的表现。清代画家方士庶说:“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实境也;画家因心造境,以手运心,此虚境也。虚而为实,在笔墨有无间。”这就是说,艺术家创造的境界尽管也取之于造化自然,但他在笔墨之间表现了山苍木秀、水活石润,是在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是一个有生命的、活的,世界上所没有的新美、新境界。凡真正的艺术家都要做到这一点,虽然规模大小不同,但都必须有新的东西、新的体会、新的看法、新的表现,他的作品才能丰富世界,才有价值,才能流传。
(摘编自宗白华《美学散步》)
材料二:
中国传统美学一方面否定了实体化的、外在于人的“美”,另一方面又否定了实体化的、纯粹主观的“美”,那么,“美”在哪里呢?中国传统美学的回答是:“美”在意象。中国传统美学认为,审美活动就是要在物理世界之外构建一个情景交融的意象世界,即所谓“一草一树,一丘一壑,皆灵想之独辟,总非人间所有”。这个意象世界,就是审美对象,也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广义的美(包括各种审美形态)。
在中国传统美学看来,意象是美的本体,意象也是艺术的本体。中国传统美学给予“意象”的最一般的规定,是“情景交融”。中国传统美学认为,“情”“景”的统一乃是审美意象的基本结构。但是这里所说的“情”与“景”不能理解为互相外在的两个实体化的东西,而是“情”与“景”的欣合和畅、一气流通。王夫之说:“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如果“情”“景”二分,互相外在,互相隔离,那就不可能产生审美意象。离开主体的“情”,“景”就不能显现,就成了“虚景”;离开客体的“景”,“情”就不能产生,也就成了“虚情”。只有“情”“景”的统一,所谓“情不虚情,情皆可景,景非虚景,景总含情”,才能构成审美意象。
朱光潜吸取了中国传统美学关于“意象”的思想。朱光潜在《论美》这本书的“开场白”就明白指出:美感的世界纯粹是意象世界。他在《论文学》这本书的第一节也指出:凡是文艺都是根据现实世界而铸成另一超现实的意象世界,所以它一方面是现实人生的返照,一方面也是现实人生的超脱。
在《诗论》一书中,朱光潜用王国维的“境界”一词来称呼“美”的本体。他说:“比如欣赏自然风景,就一方面说,心情随风景千变万化,睹鱼跃鸢飞而欣然自得,闻胡笳暮角则黯然神伤;就另一方面说,风景也随心情而变化生长,心情千变万化,风景也随之千变万化,惜别时蜡烛似乎垂泪,兴到时青山亦觉点头。这两种貌似相反实则相同的现象就是从前人们说的‘即景生情,因情生景’。情景相生而且契合无间,情恰能称景,景也恰能传情,这便是诗的境界。”他说的“诗的境界”则相当于我们所说的“意象”。
朱光潜在《诗论》中还强调,“诗的境界”(意象)是每个人的独特的创造,诗的境界是情景的契合。宇宙中事事物物常在变动生展中,无绝对相同的情趣,亦无绝对相同的景象。情景相生,所以诗的境界是由创造来的,生生不息的。
(摘编自叶朗《美学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