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虽然在一部叙事作品中插入韵文往往具有华彩意味,但《红楼梦》中的每一个华彩段落都蕴含着丰富的隐喻性和强烈的叙事性。当人们在倾听莎士比亚戏剧中的大段大段人物独白时,他们感受到的仅仅是人物的情感思想以及复杂的内心活动,但一旦进入《红楼梦》诗词曲赋的阅读,人们就会发现他们所读到的远不啻是这些内涵。换句话说,如果删去莎翁戏剧里的独白部分,其所叙述的故事依然完整无缺,但如果抽掉《红楼梦》中的所有韵文部分,那么叙事就会变得残破不堪。韵文之于叙事的这种整体性,不仅在西方文学史上,即便在中国文学史上也是独一无二的。同样是韵文,在《三国演义》《西游记》或《金瓶梅》等小说中不过是人物形象、山川湖海或者云雨私情的渲染和描绘,而整个故事的叙述却在这种当口停格,等到诗意挥发完毕,画面才继续流动。《红楼梦》中这种韵文部分的独特性在叙述韵文和人物韵文这两个层面上同时展开。所谓叙述韵文指的是叙述者在叙述过程中所插入的一首首诗作,所谓人物韵文指的是小说中诸种人物所抒写的一次次吟唱。相形之下,人物韵文的比重远远超过叙述韵文,不仅在数量上,而且在其隐喻意味和叙事功能上人物韵文在整个韵文部分中占据着主要的地位。
(李劫《历史文化的全息图像:论红楼梦》,有删改)
材料二:
《红楼梦》里融入的诗词抒情是一种浸润了东方文化特质的诗情。在西方文学中,这种融入了强烈情感和生命哲学的小说作品,所见亦多。但不同的是,它们大多没有《红楼梦》那种含而不露、融化无迹和自然打动人心的艺术品质,也没有曹雪芹在叙述过程中统一于显扬和隐饰、热烈和冷静的艺术节制和游刃有余的艺术魄力,而多是在作品中加入大量的心理独白一类抒情因素,提炼出一两个思想主旨,让它们成为主人公性格和灵魂的根源,并通过人物思想性格来推动故事发展,使故事达到高潮后再归于无限的遐想与反思。与《红楼梦》相比,西方的这类小说则显出其艺术上的粗糙。
《红楼梦》中的诗词韵文是一些关联叙事的整体,往往寓示着人物命运,能主动参与到小说故事的结撰中去,因而与叙事相融合。这种融诗入文的诗笔在西方小说中并不多见。西方小说中的“诗笔”其实不能算诗,它们只是用来渲染场景,烘托情节的抒情文字,用得不好则只能算作一种机械的文学手法。
在红楼诗歌中,诗歌意象的功能被发挥到极致。如作者以“花”“竹”“泪”等意象比黛玉,以“石”“玉”比宝玉。而更妙的是,作者用一些意象来暗寓某些人物的关系。如宝玉“绛芸轩”之“绛”、“怡红院”之“红”,与黛玉“绛珠仙子”之“绛”及《葬花吟》“红消香断有谁怜”,《桃花行》里面桃花之“红”都互相关联映照,从而使物象带上某种情思意蕴和寓意,融入小说整体中去。而中国自《周易》爻辞中的“龙”“枯杨”“鹤”而至《诗经》里的“雎鸠”“桃夭”“硕鼠”到屈原《离骚》中的“美人香草”,这种以物比兴的手法就一直影响着中国诗歌意象系统的构建,使古典诗歌里的意象含有丰厚的文化意蕴,具有独特的审美内涵和传统的情思指向。西方小说在物与情的关系上就更谈不上融合了。西方小说往往只是将物件赋以某种象征意义,然后将其贯穿于整个故事过程中,使其成为小说的线索,并且不断地以它来提示文章的主题。比如福尔摩斯侦探小说中的黑猫的意象,还有一些小说中的镜子的意象。
《红楼梦》中以诗歌为载体进行的抒情寄托委婉含蓄,继承了中国诗歌“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的传统。石头偈语“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请谁记去作奇传”以及黛玉《葬花吟》《唐多令》等,无不体现了婉约之美。同时,因为红楼诗歌意象“比”的运用,使得诗歌的指寓性很强,几乎大多数的诗都是言在此而意在彼。在这点上,太虚幻境中上演的寓言人物命运的《红楼梦》十二支曲可说是其典范。西方叙事文学中的抒情则直白而且强烈。其中多是大篇幅的心理独白,如《哈姆雷特》中主人公的自白;或者是作者自己直接进入文中去进行议论或者抒情,如《安娜·卡列尼娜》中一直都贯穿着主人公列文的思想情感发展历程这条主线,小说中有很多以列文自己的身份而发的抒情或者议论。
(何跃《〈红楼梦〉叙事中的诗词运用》)
材料三:
《终身误》
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
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
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