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槐在呼唤
王锦慧
我曾多次去拜访一棵古槐,一棵守望在李大钊故乡河北省乐亭县大黑坨村的古槐。
北依碣石,南望渤海,滔滔滦河水从村东流过。公元1404年,大黑坨在建村以前,古槐就植根这片沃土,迄今已有600多岁高龄。
古槐在村中三里长街的西侧耸天雄踞。虽老态龙钟,须髯蓬垂,却将虬莽的根系盘结于血脉相连的大地深处,在流年往复中昂首傲对风摇雨沐,终挺立成一位知天知地的长者,挺立成一枚声名显赫的村徽。
凝望古槐越久,便愈发真切地感知:人类自诞生以来,就与树木灵犀相通。每种树木都有自己独特的语言和情感,那一圈儿一圈儿的年轮可谓其心路履痕的标记。
你看,古槐巨伞似的树冠为何呈南低北高之势?原来,它在倾身护卫着李大钊的故居。
这座始建于清光绪七年的寓舍,由南到北分为三进院落。1889年10月29日,李大钊出生在中院东厢房北间屋土炕上。他在襁褓中,即丧父母,没有兄弟姊妹,幼年为垂老祖父抚养成人。
古槐像月光一样相守着爷孙俩。祖父视孙如命,在孙子4岁时教他认字背诗,6岁送他到村西头谷家私塾接受启蒙教育,10岁送他到邻村攻读四书五经,后又送他到县城以北的井家坨宋举人家深造。
1905年秋,李大钊到旧称“永平府”的卢龙县城读中学。第二年,学校刚刚开学,他就收到了告知祖父病危的家信。祖父临终时殷殷嘱咐他勿荒学业。
1907年夏,李大钊考取了天津北洋法政专门学校,自此离开故乡,踏上寻求救国救民真理、开辟革命新天地的征程。
朝朝暮暮年年岁岁。古槐瞩望着他的远行之路,等候着他的折道而返。
“予家渤海之滨,北望辄见碣石,高峰隐峙天际……”李大钊童年就尤为神往的碣石山,离大黑坨八十里许。其余脉五峰山以奇松、怪石、雾海、冬雪著称于世。他曾数次登临客居,与“纯洁幽静之草木泉石为邻为友”,相继写出了《再论问题与主义》《我的马克思主义观》,为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发轫和中国共产党的创建奠定了思想和理论基础。
1924年5月,李大钊为躲避北洋军阀政府的通缉,剃掉胡须化装成商人再次来到五峰山。敌人抄了他北京的住所,并一直追至大黑坨,皆徒劳无获地悻悻而返。
“白云飞来便去,山峰依然露出。”6月中旬,李大钊接到中共中央通知,秘密前往苏联出席共产国际第五次代表大会。他南望故乡作了最后一次匆匆告别。
四时树景各不同。古槐最风姿绰约的时节要属槐花盛开的日子。洁白晶莹的槐花缀满枝头,沁人心脾的幽香弥散在穹宇。
相传,当时光辗转至1927年,在严冬中落英散尽的古槐,早早吐出一层盎然新绿。它采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积蓄储存着槐花如期绽放的生命活力。
古槐心事有谁知?
这一年,已成为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先驱、中国共产党主要创始人之一的李大钊,一别故乡遥遥七载有余。槐花宛若漫天飞雪纷纷扬扬飘落,诉说别情离意。
4月28日,噩耗惊传:李大钊被反动军阀杀害,年仅38岁。
为共产主义“断头流血以从之”。那天下午,李大钊在西交民巷京师看守所留下最后一张照片,神色从容地登上了绞刑台。
李大钊遇难后,夫人赵纫兰悲痛欲绝。当时,李大钊的灵柩辗转移至妙光阁浙寺暂厝,但在白色恐怖的乌云笼罩下,时过6年都未能入土为安,赵纫兰为此肝肠寸断,日夜牵念。
1933年春,久病不愈的赵纫兰预感来日不多,便携儿女冒死重返北平,为李大钊的身后事奔走呼吁。
4月23日,李大钊的公葬仪式在万安公墓举行。
35天后,赵纫兰溘然长逝,陪伴在丈夫身边。
不知何时,古槐苍老的树干上平添了许多畸形树瘿和扭曲裂隙。据说,只有内心的大悲大恸,才会留下这类外在的伤痕。
那以后,每当微风掠过,便有沙沙的声响传来。倾耳细听,这声响分明是古槐杜鹃啼血般的呼唤。
在日出日落的一天天,在四季轮回的一年年。古槐声声呼唤着李大钊的乳名,祈祷祈盼着他的归来……
槐、怀也。
(选自《人民日报·海外版》,2022年5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