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取生辰纲(节选)
施耐庵
次日早,起五更,在府里把担仗都摆在厅前。老都管和两个虞候又将一小担财帛,共十一担,拣了十一个壮健的厢禁军 , 都做脚夫打扮。杨志戴上凉笠儿,穿着青纱衫子,系了缠带行履麻鞋,跨口腰刀,提条朴刀。老都管也打扮做个客人模样。两个虞候假装做跟的伴当。各人都拿了条朴刀,又带几根藤条。梁中书付与了札付书呈。一行人都吃得饱了,在厅上拜辞了梁中书。看那军人担仗起程,杨志和谢都管、两个虞候监押着,一行共是十五人,离了梁府,出得北京城门,取大路投东京进发。五里单牌 , 十里双牌。此时正是五月半天气,虽是晴明得好,只是酷热难行。
今日杨志这一行人,要取六月十五日生辰,只得在路途上行。自离了这北京五七日,端的只是起五更趁早凉便行,日中热时便歇。五七日后,人家渐少,行客又稀,一站站都是山路。杨志却要辰牌起身,申时便歇。那十一个厢禁军,担子又重,无有一个稍轻。天气热了,行不得,见着林子便要去歇息。杨志赶着催促要行,如若停住,轻则痛骂,重则藤条便打,逼赶要行。两个虞候虽只背些包裹行李,也气喘了行不上。杨志也嗔道:“你两个好不晓事!这干系须是俺的!你们不替洒家打这夫子 , 却在背后也慢慢地挨。这路上不是耍处!”那虞候道:“不是我两个要慢走 , 其实热了行不动 , 因此落后。前日只是趁早凉走 , 如今怎地正热里要行?正是好歹不均匀!”杨志道:“你这般说话 , 却似放屁!前日行的须是好地面;如今正是尴尬去处。若不日里赶过去 , 谁敢五更半夜走?”两个虞候口里不道 , 肚中寻思:“这厮不直得便骂人!”
杨志提了朴刀,拿着藤条,自去赶那担子。两个虞候坐在柳阴树下等得老都管来。两个虞候告诉道:“杨家那厮,强杀只是我相公门下一个提辖!直这般做大!”老都管道:“须是相公当面分付道:休要和他别拗。因此我不做声。这两日也看他不得。权且奈他。”两个虞候道:“相公也只是人情话儿,都管自做个主便了。”老都管又道:“且奈他一奈。”当日行到申牌时分,寻得一个客店里歇了。那十一个厢禁军雨汗通流,都叹气吹嘘,对老都管说道:“我们不幸做了军健,情知道被差出来。这般火似热的天气,又挑着重担。这两日又不拣早凉行,动不动老大藤条打来。都是一般父母皮肉,我们直恁地苦!”老都管道:“你们不要怨怅,巴到东京时,我自赏你。”众军汉道:“若是似都管看待我们时,并不敢怨怅。”又过了一夜。次日,天色未明,众人跳起来趁早凉起身去。杨志跳
起来喝道:“那里去!且睡了,却理会。”众军汉道:“趁早不走,日里热时走不得,却打我们!”杨志大骂道:“你们省得甚么!”拿了藤条要打。众军忍气吞声,只得睡了。当日直到辰牌时分,慢慢地打火吃了饭走。一路上赶打着,不许投凉处歇。那十一个厢禁军口里喃喃讷讷地怨怅。两个虞候在老都管面前絮絮聒聒地搬口。老都管听了,也不着意,心内自恼他。
话休絮繁。似此行了十四五日,那十四个人,没一个不怨怅杨志。当日客店里,辰牌时分,慢慢地打火吃了早饭行。正是六月初四日时节 , 天气未及晌午 , 一轮红日当天 , 没半点云彩 , 其日十分大热。
①今日杨志这一行人,要取六月十五日生辰。
②端的只是起五更趁早凉便行。
③这干系须是俺的。
④都是一般父母皮肉,我们直恁地苦。
虞候:宋时官僚雇佣的侍从。厢禁军:宋朝的军制,指各州警备的军队。
B . 一行共十五人,离了梁府,出得北京城门,取大路投东京进发。北京:旧时的北京城。东京:北宋国都汴梁,今河南开封。
C . 五里单牌 , 十里双牌。……杨志却要辰牌起身,申时便歇。单牌、双牌:古代驿站路旁记里程的标志,单数里程称“单牌”,双数里程称“双牌”。
辰牌、申时:辰牌指古代报时的时牌。辰时,相当于上午七时至九时,这是古代地支记时法,由辰时经巳时、午时、未时,到申时应是下午三时至五时。
D . 你不替洒家打这夫子。洒家:宋元时期关西一带男子的自称,相当于“咱”。夫子:相当于“先生”,这里指脚夫。
【链接材料1】
语言上,《水浒传》用的是古代白话,质朴生动,洗练明快,富有表现力,显示出作者深厚的语言功力。如“景阳冈武松打虎”一节,写武松看了带有印信的榜文,知道真有老虎,又怕折返回去被酒家耻笑,只好硬着头皮,“一步步上那冈上来。回头看这日色时,渐渐地坠下去了”,这几句描写,既点出了老虎出来觅食的时间,又写出了人物惶恐不安的心境,还渲染出恐怖悲凉的气氛,读起来令人毛骨悚然。像这样精彩的细节描写,只有精读细读,才能体会出其中意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