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他们的来历各不相同,一般的中国军队都是按省份分别编制的,相比之下,这是真正的“来自五湖四海”的军队。他们的籍贯和方言各异,但这似乎并没有在他们之间造成隔阂,反而时常成为善意的笑料来源。我从未见过他们发生激烈的争吵。事实上,我在苏区旅行的整个行程中,从没有看到红军战士之间动手打架,我想一群年轻气盛的战士,能做到这一点,实在是很不错。
②尽管几乎所有人都有过悲惨的人生境遇,但是他们并没有太沮丧,也许是因为还年轻。在我看来,他们都很乐观积极,也许是我所看到过的第一批发自内心感到幸福的中国无产阶级。在当时的中国,消极的知足是普遍现象,但是这种更高层次的幸福感却着实很少见到,这是一种积极的存在。
③他们一路欢歌,什么都能被他们唱进歌里。没有指挥,全是自发的,唱得很动听。只要有人来了兴致,或者想到某首合适的歌,他就会突然唱起来,指挥员和战士们也跟着一起唱。他们在夜间也唱歌,还从农民那里学习新的民歌,农民则会弹起他们的陕西琵琶来伴奏。
④他们全然自觉地遵守所有的纪律。途经山上的一片野杏树时,他们忽然散开队形,去摘野杏子。回来时,每个人的口袋里都装满了杏子,总会有人给我带回来一把。他们离开野杏树时,就像刮过了一阵大风,他们迅速回到队伍中来,急速行军,把刚才耽搁的时间赶回来。但是,当我们经过老百姓的果园时,没人去摘里面的果子,我们在村里吃的饭菜,也都是照价付钱。
⑤据我观察所及,农民们对于我的红色伴侣,毫无憎恶。他们待红军似乎还十分友善,很喜欢他们——这也许与红军最近重新分配土地和取消苛捐杂税有关。他们乐意把他们仅有的食物卖给我们,也毫无顾虑地收下了苏区的钱。当我们在中午或者黄昏时分到达某处村庄时,当地的苏维埃主席接待了我们,给我们安排住处,分派炉灶供我们使用。我时常看到农村妇女或者她们的女儿主动帮我们拉风箱、生炉子,与红军战士们有说有笑——对于中国妇女特别是陕西妇女来说,这是妇女解放的表现。
⑥最后一天,我们途经一座村庄,村子坐落于郁郁葱葱的山谷之中,我们在此停留吃午饭,所有的孩子们都来看洋鬼子,其中很多孩子是头一次看到外国人。我决定考一考他们。
⑦“什么是共产党员?”我问道。
⑧“共产党员是帮助红军打白匪和国民党的人。”一个9岁到10岁的孩子回答。
⑨“还有呢?”
⑩“他帮我们打地主和资本家!”
⑪“那什么是资本家?”有个孩子被难倒了,但另一个孩子接着回答道:“资本家就是自己不干活、却叫别人给他干活的人。”这个回答也许太简单化了,不过我还是接着问下去:
⑫“这里有没有地主和资本家?”
⑬“没有!”他们齐声高喊,“他们都逃走了!”
⑭“逃走了?他们害怕什么?”
⑮“害怕我们的军队——红军!”
⑯“我们的”军队,一个农村孩子竟然会说到“他的”军队?这种现象显然不该出现在中国,但如果不是在中国,又是在哪个国家?这一切是谁教给他们的?
(选自《红星照耀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