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是个农业大国,自古便形成了高于邻邦异族的定居农耕文化。世代相传的躬耕生活造就了中华民族勤劳自立的传统美德。农民对土地的依赖,培养出他们浓厚的恋土情结。作为社会最底层的劳动者,那片耕耘的土地使他们悲怆的心灵得以慰藉,在属于自己的乐园中,他们感受着生活的快乐,尽情释放热情并深深地热爱着它。正是这难以言表的微妙关系,无形中生发出一种强大的束缚力,使整个民族产生安土重迁的传统思想。统治者为了巩固政权,稳定社会秩序,也实施了一系列促进措施,到了北宋,王安石提出了保甲法,其目的是用“什伍之法”,把各地人民编制起来,固着在土地之上,封建社会的秩序便可以得到稳定。从劳动者个人来说,怀揣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他们开山垦地、种植桑麻,一年四季辛苦耕作,起居有定,耕作有时,邻里和睦,互帮互助,这一切创造了一幕幕让人艳羡不已的田园牧歌场景。
在农耕社会,个体劳动者自给自足、任劳任怨的意识以及自古以来“男耕女织”社会分工的影响下,必将产生与之相应的以家庭为基础的生产单位。正如《孟子•梁惠王章句上》描述的:“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这种完美农耕生活的核心就是土地,在这种最原始的生产方式基础上产生的情感意识也将是朴素的。无论富有抑或贫穷,幸福抑或痛苦,同甘共苦的情感意识促使家庭中的每个成员都能互爱互助、不离不弃。首先表现于农事诗中的便是一家人齐心协力、共同劳作、夫唱妇随、尊长教幼的温馨场景,如:“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范成大《夏日田园杂兴》其七)“社南村酒白如饧,邻翁宰牛邻媪烹。插花野妇抱儿至,曳杖老翁扶背行。淋漓醉饱不知夜,裸股掣肘时欢争。去年百金易斗粟,丰岁一饮君无轻。”(张耒《田家》其二)都描写了乡村田家躬耕劳作、家庭成员互相帮助、分工合作、和谐共处的幸福生活。又如,陈藻的《田家妇》:“莳秧郎婿晚归来,白面匀妆是乃妻。笑说富唐风俗恶,一田夫妻两身泥。”诗中洋溢的情感使整个劳动过程充满谐趣美。再如,陈造的《田家谣》:“麦上场、蚕出筐,此时只有田家忙。半月天晴一日雨,前日麦地皆青秧。阴晴随意古难得,妇后夫先各努力。倏凉昼暖茧易蛾,大妇络丝中妇织。中妇缀闲事铅华,不比大妇能忧家。饭熟何时趁时吃,辛苦仅得蚕事毕。小妇初嫁当少宽,令伴阿姑顽过日。明年愿得如今年,剩贮二麦饶丝绵。小妇莫辞担上肩,却放大妇当姑前。”展现了一家人和睦共处的生活场景,其中不乏轻松愉快的氛围,生活气息浓厚。
宋代生产力迅速发展,整个社会处在极速前进的步伐中,农业异军突起并得到社会各阶层的重视。家庭是由劳动个体组成的生产单位,只能以勤劳的双手来创造美好生活,家庭成员各司其职、共同生产的生活方式,将强烈的家庭观念深入每个人的内心。他们不仅共同创造幸福、共享天伦之乐,并且真正做到了同甘共苦、相濡以沫。许多农事诗将笔触伸向现实压迫下农民苦难生活原状,不假雕饰地刻画了农民的悲苦心酸,让人不忍卒读。然而,更加触动人心、发人深省的则是高于文本之上的那种源自生命本能的精神情感。如梅尧臣的《汝坟贫女》:“汝坟贫家女,行哭音凄怆。自言有老父,孤独无丁壮。郡吏来何暴,官家不敢抗。督遣勿稽留,龙种去携杖。勤勤嘱四邻,幸愿相依傍。适闻闾里归,问讯疑犹强。果然寒雨中,僵死壤河上。弱质无以托,横尸无以葬。生女不如男,虽存何所当。拊膺呼苍天,生死将奈向。”体现了农人相依为命,强烈的家庭意识。这首诗也记载妇女的哀怨,进一层说私家也‘毁’了,连父亲都折磨死了,自己没依没靠的了。再如,王安石《河北民》:“河北民,生近二边常苦辛。家家养子学耕织,输与官家事夷狄。今年大旱千里赤,州县仍催给河役。老小相依来就南,南人丰年自无食。悲愁天地白日昏,路旁过者无颜色。汝生不及贞观中,斗粟数钱无兵戎。”表现边疆战乱之时,农民一家辛苦耕作、“老小相依”举家迁徙的艰难生活历程。而吕南公的《老樵》:“街东少年殊傲岸,和袖高扉厉声唤。低眉索价退听言,移客才蒙酬与半。纳樵收值不敢缓,病妇倚门待朝爨。”以立于门口等他的“街东少年”和老樵家里的“病妇”形成明显的对照,刻画老樵夫艰苦的生存境况。“病妇”的存在非但是其艰苦命运的累赘,而是其情感的寄托,是其坚强生活的勇气。这些诗作纷纷以朴素感情作结,将诗歌的整体情感基调予以升华,使其深层文化意蕴更加耐人寻味。
(摘编自韩梅孙旭《宋代农事诗的文化阐释》)
插秧歌
宋代•杨万里
田夫抛秧田妇接,小儿拔秧大儿插。笠是兜鍪蓑是甲,雨从头上湿到胛。
唤渠朝餐歇半霎,低头折腰只不答:“秧根未牢莳未匝,照管鹅儿与雏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