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括号”
①穿过客厅,推开卧室门,见年迈留守老家的父母正在午睡。两人和衣面对面并排躺着,父亲左侧卧,母亲右侧卧,弓背屈膝,略呈弧形,一左一右,好似一个“括号”。这是我站在门口远观二老,恍惚间的一个闪念。
②我又端详了一会儿-父亲在左,母亲在右,越看越像“括号”。只不过,我们兄弟三人和曾经的热闹时光,已从“括号”中间抽身而走,交由一把电视遥控器、一部戏曲放映机填充其中,撑起“括号”间虚空而又苍老的日子。
③一时,我心生悲戚。印象中,父亲没这么小,母亲也没这么弯。从哪天起他们成了现在的模样,我已记不起。可面对这个已然不太圆润的“括号”,我又满心幸福。人过中年,仍有二老守着老家,守着儿时的村庄;我用略显沧桑的嗓音喊一声“爹娘”,还可得到真切的回应,便感觉我依然能在“括号”中间幸福地生活着。
④母亲说,小时候的我只要一上炕,就爱躺在他俩中间。小脑袋瓜儿一扭看见爹,再一扭看见娘:脸对脸的一瞬,彼此吹口气,我说“臭”,他俩说“香”,相视一笑,笑得那么开心、畅快。他俩一左一右围着我,我两只小手拉着父亲的手、母亲的手,一同抚摸我圆溜溜的肚皮。慢慢地,我的眼皮开始打架,兴致渐无。在父母一左一右的轻抚轻拍中,我一点点安静下来,朦朦胧胧中只听见父亲轻轻说:“孩子跑一天,累了!”母亲说:“别说话,让他睡吧!”然后,就啥也听不见了。
⑤我在家是老小,想必俩哥哥也是在这“括号”里长大的,也享受过那份爱吧!每当过年,俩哥哥从城里打工回来,全家终于聚齐。我们仨钻进被筒,并排躺在炕中间,炕头是母亲,炕尾是父亲。父母问过几番话后,就不再问了,任由我们兄弟谈天说地。“括号”中间的快乐生活,是我们家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⑥后来,大哥、二哥成家单过,我外出求学、工作,把家安在城里-哥仨陆续把“括号”里最有营养、最有分量的内容都抽走了。“括号”里空空几十年,也慢慢抽空了父母。后来,老屋旧址上虽翻盖了新房,可家里只剩他俩,空荡荡、静悄悄,没了一点生气。
⑦从回忆中醒来,我揉揉眼,再望一望躺在床上的苍老的父母。顿时,我多想躺回“括号”里,让自己回到童年,让父母回到壮年。可我知道,“括号”已围不住我,也难以再围住一家人;但我也知道,我、我们兄弟、我们的小家,其实一直都“装”在“括号”里,填得满满的。
⑧似有心灵感应,我安静地站在门边想着心事,母亲忽然睁开眼问道:“怎么大中午回来了?”继而撑着右臂,缓慢坐起,挪到床边,用手拢了一下蓬乱的白发,趿拉着鞋,往着棍子,笑意盈盈地向我走来。我忙上前搀扶,她冲我一笑,露出一颗牙也没有的牙床。我心头一酸,忙望向父亲,他也醒了,问了同样的问题,随后跟了出来。
⑨我们仨坐在台阶上,父亲在左,母亲在右,我在中间。阳光笼罩,暖意与被“括号”围住般相同。眼前的山、树、院落,几十年似乎从没变过,可我们早已变了模样。
⑩我走出院子,一回头,看到父母早站起身,弯腰驼背,在檐下组成一个“括号”,默默望着我。我挥一下手,他俩也挥一下手,父亲挥左臂,母亲挥右臂,又默契地组成一个“括号”。我猛地一阵心痛,生怕哪天这“括号”少了左边或右边,直至在老家消失。
(作者:张金刚,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