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一
石书记的承诺
李伶伶
老肖在山上捡了一捆松枝,下山前又去看武建国。
老肖看到武建国的墓前放着鲜花和果品,知道石书记又来过了,老肖把松枝放下,把鲜花和果品重新摆摆,把墓碑周围新长出来的草铲了,然后坐下来陪武建国。老肖经常这样陪武建国,一陪就陪了三十多年。
日头偏西的时候,老肖背着松枝,拖着一条残腿回家了,他看到窗台上放着蔬菜、肉和点心,知道石书记也来看他了,没等到他又走了。老肖把东西拿进屋后,没有急着做晚饭,而是坐到炕上,看起了炕头墙上贴着的年历。墙上一排贴着四张年历,每张年历上印着一年十二个月的日期。从第一张的十月份开始,每个月份都有一个日子用油笔画了一个圈,那是石书记来看武建国的日子。老肖数了数,算上今天,正好三十个圈。没想到石书记能坚持这么长时间。
老肖在今天的日期上画完一个圈后才开始做晚饭。老肖家就他一个人,当年他结过婚,媳妇生孩子时难产大出血,孩子没保住,大人也一起去了。老肖很难过,后来就没再娶。当然,没娶的原因,不只是难过,还因为这里太穷了。岭上村山多地少,种地的收入仅够维持温饱,村里的姑娘留不住,村外的姑娘不进来,村里的人口越来越少,光棍却越来越多,全村只剩四十一户人家,像老肖这样的单身汉就有十来个。不过现在就剩他一个了,因为其他人都在石书记的动员下搬到山下了,听说这两年日子都好过了。
老肖也有点心痒,可是他舍不得武建国和他父母。当年抗洪抢险时,武建国为救他被洪水冲走,他在心里立下誓言,会一直陪着他,并代替武建国给他父母养老送终。退伍后,他来到武建国的老家,照顾武建国父母。如今,武建国的父母已入土,他可以安心地离开了。可他就是放心不下,武建国的父母没有别的孩子,他也没有后人,想到将来连个给他们烧纸添土的人都没有,他就觉得对不起他们。
晚上,老肖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完武建国又开始想石书记。老肖没想到石书记真是个说话算数的人,当初对他许下承诺,会经常来看武建国,还真做到了。可是他也听说了,像他们这样的干部不会长期留在村里,干满三年就走了。他要是回到县城,还能来看武建国吗?再说,他的腿自从那天夜里给武建国父亲去山下找大夫摔瘸后,就干不动重体力活了,搬到山下又能做什么?还不如留在山上陪武建国。
老肖种地之余,就是守护埋有武建国和他父母的这座松林。松树大多是老肖栽的,山上土少石头多,树扎不下根,栽下十棵能活一棵就不错了。老肖栽了三十多年才活下来三百多棵,能有这片绿荫很不容易。
这天,老肖又来山上看武建国,看到石书记正把鲜花放在武建国的墓前。石书记没有一点儿官架子,在村里走东家串西家都是一个人,从来不用人陪。老肖转身想走,被石书记叫住了。老肖说,你不用白费口舌,我是不会搬走的。石书记说,村里就剩你一个人了,万一哪天你病了,都没人知道。老肖没说话。石书记说,老哥,我真是为你着想,你一个人在山上生活多不安全,如果武建国地下有知,他也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老肖说,可是,把他们一家三口留在这里,我也不放心啊。石书记说,我跟你说过,我会经常来看他们的,我如果没有空,会让别人来的。老肖说,你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等你走了,谁还听你的?石书记说,这事我已经交给你们村的书记了,他答应我,会来给武家人扫墓的。
听石书记这么说,老肖稍稍放下心,说,可是我这腿,搬到山下又能干啥呢?石书记说,这个我早替你想好了,你的腿不好,吃不了大力,养猪养鸡都不行,不过可以养鸽子。山下现在有养鸽户二十多家,每家最多养二百对鸽子,每月都有人上门来收鸽子,饲料送上门,鸽子价格这几年比较稳定,收入比种地好多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老肖说,你说的都挺好,可是我没钱买鸽子啊。石书记笑了,说,这个你不用担心,养鸽子的本钱村里帮你出,不过是借你的,将来你挣钱了,得还给村里。老肖也笑了,说,当然得还。
五年后,老肖成了岭下村最大的鸽子养殖户,不但住上了宽敞明亮的房子,还找了个老伴儿。已升任县委副书记的石书记来村里,老肖拽着石书记的手不放,非要请他吃饭。石书记看着老肖和村民们生活得这么好,觉得自己当年提议把岭上村整体搬迁到岭下的决定是对的。石书记说,饭就不吃了,我们一起去山上看看武建国吧。老肖听了,心里涌出一股暖流,哽咽着说不出话,把石书记的手握得更紧了。
(有删节)
文本二
通过作品中的人物,感恩这个有情有义的世界
李伶伶
回忆二十多年的写作经历,我觉得有些话对我的创作产生了较大影响。《天池小小说》主编黄灵香老师说过:“小说可以虚构,但是要虚构得合理,要让人觉得真实。这个真实是艺术的真实。”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艺术的真实,同时也让我知道,写小说不能虚构得太离谱,太离谱会让人觉得虚假。既不能写得太真实,又不能写得太离谱,看上去小说好像没法写了。不过我倒觉得,这两句话像是划了两条边界,我可以在这两条边界内进行小说创作。写得多了,我感觉到,这个地带挺好的。
(节选自《中国作家网·理论评论·创作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