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中国乡土社会的基层结构是一种“差序格局”,是一个“一根根私人联系所构成的网络”。这种格局和现代西洋的“团体格局”是不同的。在团体格局里个人间的联系靠着一个共同的架子;先有了这架子,每个人结上这架子,而互相发生关联。生活相依赖的一群人不能单独地、零散地在山林里求生。在他们,“团体”是生活的前提。可是在一个安居的乡土社会,人们并不显著地需要一个经常的和广被的团体。
社会结构格局的差别引起了不同的道德观念。在“团体格局”中,道德的基本观念建筑在团体和个人的关系上。团体是个超于个人的“实在”,对个人的关系就象征在神对于信徒的关系中,是个有赏罚的裁判者,是个公正的维持者,是个全能的保护者。我们如果要了解西洋的“团体格局”社会中的道德体系,绝不能离开他们的宗教观念的,宗教的虔诚和信赖不但是他们道德观念的来源,而且是团体的象征。在这样的神的观念下,派生出两个重要观念:一是每个个人在神前的平等;一是神对每个个人的公道。
与此相反,在以自己为中心的社会关系网络中,最主要的自然是“克己复礼”,“壹是皆以修身为本”,这是“差序格局”中道德体系的出发点。从己向外推以构成的社会范围是一根根私人联系,每根绳子被一种道德要素维持着。社会范围是从“己”推出去的,而推的过程里有着各种路线,最基本的是亲属:亲子和同胞,相配的道德要素是孝和悌。向另一路线推是朋友,相配的是忠信。孔子曾总结说:“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
在差序格局中并没有一个超乎私人关系的道德观念,孝、悌、忠、信都是私人关系中的道德要素。但是孔子却常常提到“仁”字,一方面他一再地要给仁字明白的解释,而另一方面却又屡次对这种道德要素“欲说还止”。每当他积极地想要说明仁字是什么时,他却又退到了“克已复礼为仁”“恭宽信明慧”这一套私人间的道德要素了。孔子的困难是在“团体”组合并不坚强的中国乡土社会中并不容易具体地指出一个笼罩性的道德观念来:“团体”缺乏,“天下归仁”就是一个无法清晰解释的观念。以私人关系维系的社会形态中,仁这个观念只是逻辑上的总合,一切私人关系中道德要素的共相。所以凡是要具体说明时,还得回到“孝悌忠信”那一类的道德要素。
不但在我们传统道德系统中没有一个像基督教里那样不分差序的爱的观念,而且我们也很不容易找到个人对于团体的道德要素。在西方团体格局的社会中,公务、履行义务,是一个清楚明白的行为规范。而这在中国传统中是没有的。现在我们有时把“忠”字抬出来放在这位置上,但中国传统意义上的忠君并不是个人与团体的道德要素,而依旧是对君王私人间的关系。
(摘编自费孝通《乡土中国》)
材料二:
道德乃是生活在一定社会环境中的人们的反思和选择的产物。人类并非天生完美,更谈不上是一种始终向善的生物。资源的有限、利益的排他、人情的纠缠,往往会影响我们,使我们即便懂得了道德的知识和原则,也依然不能按照这些知识和原则所提出的道德要求来行动。我们赖以存在的道德世界,以及我们具体实施的道德活动,实质上,全是我们在“讲道德”与“不讲道德”的两可之间经过权衡、反思而选择了前者的后果。这恰恰表明,人是具有能动性的自由存在者;道德是奠基于自由意志和自由选择的产物,相应的,“讲道德”成为人这种生灵不仅显著而且引以为豪的标志,也正是因为它构成了对人性本质的展示和呈现。
为了表明“讲道德”是人更愿意(或至少是经过教育和劝说之后更愿意)选择的生活方式,伦理学家给出了许多论证方案。其中一种典型方案是,将“讲道德”与个体的完善、集体的兴旺以及人类生活的繁荣联系起来;通过描述和阐释道德对人类的自我提升、自我成就、自我超越的关键作用而证明“讲道德”的必要性。这就是所谓的“崇高性论证”。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论证方案可用于说明“人为什么要讲道德”。那就是“脆弱性论证”。与“崇高性论证”相比,后者的着眼之处不是个体的完善、集体的兴旺或生活的繁荣,而是个人的生存、集体的维系或生活的延续。它的基本逻辑在于告诫人们,如果缺少道德,个体将无法继续生存,集体将分崩离析,整个人类生活将退回到“丛林状态”。原因在于,就其个体而言,人无论是在体力上还是在智力上都是极为有限和脆弱的。恰恰是这种有限性与脆弱性,使人必须通过某种方式联合起来,建立互相帮扶和约束的秩序,结成拥有一定规则的集体和社会,从而确保每位成员的安全与发展。
(摘编自《世界哲学大会专家谈》,《光明日报》2018年08月24日0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