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穿越
①学校大门前不远处有一道一尺多宽的石砌引水道,是排脏水用的。水道从东向西,一直通到远处的一条小河里。那时我们并不认为水有多脏,只觉得常年不息的潺潺流水很好玩。后来煤矿开工了,要建煤场、堆积矸石,施工的人就把石砌的水道用水泥板盖上。这样,我们学校前面的一段水道还可以看见水流,再往西就消失在煤场和矸石山下面,成了一条漫长的地下水道。
②有一天傍晚,我们几个人放学回家,一个同学指着水道说:“敢不敢从这里钻进去,再从那一边钻出来?”
③我说:“这有什么不敢!”
④窄窄的地下水道刚刚能容下一个人的身体,我们进去后才知道前行有多艰难:既无法回头,也不能抬头,只能一点儿一点儿往前挪动。头顶的水泥板有的断裂了,我们往下弓着身子,使劲儿贴紧地面,艰难地钻过去。爬行了半个多小时,一直都在黑暗中,没有一点儿亮光。我们开始后悔、害怕和沮丧。
⑤我的脖子疼得要命,很想抬头喘一口气、蹲下来歇一会儿。可是没法抬头,更不能蹲下。想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更是不可能,越是往前越是臭气熏天。我的头一阵涨疼,在心里诅咒那个提议者。但我已经没有力气骂出来了,只有屏气往前挪动。
⑥然而反悔已经太晚,没有办法,只得往前。脚下和手下有时能触到尖利的瓷片、玻璃之类,被割伤是难免的。但没有一个人叫苦,没有一个人喊疼。好几次实在忍不住,要昂头伸展一下脖颈,却被碰起一个大包。即便这样也没有人喊出来。这时候人人心上都压了一个沉重的问号:什么时候才能出去?每个人都被恐惧和忧虑攫住了。
⑦这时我想起了母亲,想起了我们的小泥屋。母亲在等我回去呢。太阳一定早就落山了,她在盼着我回家,可就是不知道我正在一条又黑又长的地道里蠕动。
⑧我太累了,而且嗓子紧得喘不过气来。我们爬行的速度越来越慢。更可怕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水道里偶尔有什么滑溜溜的东西蹿过——我的脑海中立刻想到了蛇。我的心咚咚跳起来,这时候如果有一条蛇从腹下钻过,那该多么可怕!
⑨我手脚麻木,完全是在机械地挪动。谁也不知爬到了哪里,前边还有多远。而我清清楚楚知道的,就是身上有一座煤山或矸石山。山的重量压在我们头上,我们的头顶却只有一片薄薄的屏障,这意味着我们随时都可能被压得粉碎。
⑩爬着爬着,前面的同学竟然不动了。我推他,没有反应。我的脑袋嗡嗡响,如果前边的同学昏过去,那就糟透了。我一遍遍推、喊,他总算动了一下。没有办法,等待吧。
⑪不知停了多长时间,前边的人才往前挪动了几寸。接下来,他的动作慢极了,简直是一寸寸地往前移。当他终于挪开了一段,我才明白,原来那里有一个半塌的关卡,上面巨大的煤矸石压下来,水道只剩下很小的一点儿空隙。他刚才正在用尽一切办法通过,把淤积的泥沙和瓷片一点儿一点儿扒开,扑下身子往前挪动、挣扎,这才通过。轮到我了,又是一场拼挣,手、膝盖和脊背都破了。
⑫从那个最狭窄、最艰难的地方钻出后,我加快动作,想追上前面的同学。没有一点儿声音,他离得远了。这给了我勇气和力量。手肘贴住地上尖利的瓷片,我不再惧怕。终于听到了前边的声音,我追上了他。
⑬前边的同学最早发现了那个像豆子一样大的光亮。那是我们的出口,我们的希望!尽管我们离那儿还十分遥远,但这已经能让人激动得哭出来,让人张大嘴巴“啊啊”叫。
⑭大约又用了一个小时,我们一个个钻出了水道。
⑮眼前是平静的小河,它向大海流去。在这条河流面前,我们这帮满脸污垢、浑身泥臭、挂满血口的可怜虫,一声不吭地呆坐了一会儿。
⑯河水平稳地流动,水面上映出了黑色的天空和灿烂的星月。我们几个人一句话也不说,相互都没有看一眼。一会儿,响起“扑通”一声,是一条鱼打破了寂静。没有风,河岸边的芦苇一动不动,也没有一只野物出没和鸣叫。
(作者:张炜。有删改)
我们往下弓着身子,使劲儿贴紧地面,艰难地钻过去。(句中的三个加点词有什么表达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