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窗户
[日]安房直子
是什么时候了呢,是我在山道上迷路时发生的事。我正要回自己的山中小屋去,在熟悉的山路上,我扛着枪,呆呆地走。对了,那时我完全是迷迷糊糊的。
当我在山道上转过一个弯时,突然间,天空一下子亮得刺眼,简直就好像是被擦亮的蓝玻璃一样……于是,地面上不知为什么,也呈现出一片浅浅的蓝色。“咦?”我惊呆了,眨了两下眼睛。啊呀,那儿不是往常见惯了的杉树林,而是宽广的原野、一片蓝色桔梗花的花田。马上返回去!我命令自己。那景色过于美丽,使我有些害怕了。
忽然,眼前一闪,有白色的东西在跑。一排桔梗花唰唰摇动,那白色的动物,像皮球滚动一样地跑。是只白狐狸,还像是小孩子。我端起枪在后面追。没想到,它跑得可真快,猛一下钻进花丛,消逝了身影。我目瞪口呆地站住身,像是看丢了白天的月亮。真行,硬是巧妙地把我给甩掉了。
这时候,身后传来奇怪的声音:“您来了。”我吃一惊,回头看去,那儿有个小小的商店,门口有块蓝色招牌,写着:“印染桔梗店”。招牌下面,规规矩矩地站着一个腰围藏青色围裙的小店员。“哦,是刚才那小狐狸变的。”我马上明白了。“能不能让我歇一会儿?”变成店员的小狐狸甜甜地一笑:“请,请。”把我领进店内。
“这印染店,到底是染什么的?”“什么都能染,对了,给你染手指头吧!”狐狸说罢,把自己的双手伸展在我的眼前。两只小小的白手,只有大拇指和食指,染得蓝蓝的。狐狸用染蓝的四根手指头,组成菱形的窗户,然后,把窗户架在我眼上,快乐地说:“喏,请您看一看吧!”
于是,我不情愿地往窗户里瞧,接着,大吃一惊。
小窗户里,有一只美丽的狐狸妈妈,轻轻地竖着尾巴,一动不动地坐着。狐狸凄然地说:“这是我的妈妈,很久以前,她被‘呯——’地打死了。”“呯——?是枪吗?”“是,是枪。”狐狸无力地垂下双手,低下了头。它根本没注意到暴露了自己的正身。
狐狸接着说:“后来,也是这样的秋天,风唰唰地吹着,桔梗花齐声说:‘染你的手指头吧,再组成窗户吧!’我就把好多桔梗花堆在一起,用花汁染了我的手指头。从此我就不再寂寞了,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能从窗户里看见妈妈的身影了。”
我十分感动,实际上,我也是独自一人。“我也想要这样的窗户啊!”狐狸用笔蘸满蓝色的水,慢慢地、仔细地给我染手指头。一会儿,我的大拇指和食指变成了桔梗色。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战战兢兢地把菱形的窗户架在眼睛上。突然,我这小小的窗户里,映出一个少女的身影。穿着带花纹的连衣裙,戴着有飘带的帽子。眼睛底下,有个黑痣。那是我过去最最喜欢,而现在再也不可能见到了的那个少女呀。
我想表示谢意,就去摸裤子的口袋,可是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我就对狐狸这样说:“真不巧,一分钱也没有。这样吧,我的东西,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帽子也行,上衣也行……”于是狐狸说:“那么,请把枪给我。”我有点为难了。但一想到刚刚得到的那扇美丽的窗户,一杆枪,也就不值得惋惜了。“好吧,给你吧!”我大方地把枪给了狐狸。
狐狸送了我一些蘑菇,我高高兴兴地回去了。我一面走,一面又用手指组成窗户。这一回,窗户里面下着雨,朦胧地看见了我怀恋的庭院。套廊下边,扔着被雨淋湿了的小孩子的长靴。(那是我的!)妈妈穿着罩衣,蒙着白毛巾:“呀,多不好,随便乱扔!”我甚至仿佛听见了那声音。
院子里,有妈妈种的小菜园,一团青色的紫苏,也淋着雨。家里有一点亮。点着电灯,混着无线电的音乐,断断续续地传来两个孩子的笑声。那是我的声音,另一个,是死了的妹妹的声音……
“呼——”我大叹一口气,放下双手,不知为什么,我特别悲哀了。孩子时期,我的家被火烧掉,那院子,现在已经没有了。
尽管那样,我却拥有了了不得的的手指头。要永远珍惜这手指头,我想着,在林中道路上走。
不料想,回到小屋,我首先干的事是什么呢?啊,我完全无意识地洗了手!这是长期养成的习惯。蓝色立即褪掉了。洗干净了的手指头,不管怎样组成菱形的窗户,里面只能看到小屋的天花板。
第二天,我想再到狐狸家去,重染一遍手指头。但是,不论在杉树林里怎么走,仍然是杉树林。桔梗花田什么的,哪儿也没有。
后来,有好几天,我都在山中徘徊。只要有一点似乎是狐狸的叫声,只要森林里可能有白影子闪动,我就直起耳朵,一动不动地向那个方向搜索。可是从那以后,我一次也没有遇到狐狸。
虽说如此,我还是常常会用手指搭成一扇窗户。我想,说不定会看到点什么呢。常有别人嘲笑我:你怎么有这个怪癖?
(选自安房直子《狐狸的窗户》,有删改)
从情节发展来看,猎人竟然在自己熟悉的树林里迷了路,这是一奇;①,这也是一奇;小狐狸眨眼间变成了印染店店员,这又是一奇;②,这更是奇妙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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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房直子的作品将现实沉入幻想世界的底层,探讨了生命中什么才是重要的。
——西本鸡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