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十三岁少年的秋天
原上秋
①“你不是想上学吗? 跟我往城里运砖吧。”
②爹说这话的时候是微笑着的,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 那时候,我们家正面临吃不饱饭的 危机,五个孩子上学是个不小的负担。 尽管学费政府有照顾,但吃喝穿用仍是个不小的数目。 之前,他曾说过,该剔苗了。 我们兄妹都怕被当作不打粮食的杂草剔掉,失去上学机会。
③那一年我十三岁。 小学刚毕业那天,考试成绩贴在大队部门口。 名单上第二个就是我, 我在一人之下,六十多人之上。 听着好多人念我的名字,说我如何了不起,幸福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 我混在人群后面,一声不响地享受着这一时刻。 我第二名的成绩没有让爹娘特别高兴,因弟弟妹妹也都在上小学,他们心里一直想着往后如何负担得起。我想趁着假期打工挣点儿钱,去县里上初中。
④“你真的想挣钱?”爹问我。
⑤“我想上学。”我说。
⑥爹在我头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说:“你挣钱还得等几年。”
⑦秋收后的田野辽阔无比,就等种麦子了。
⑧“走,拉砖去。”爹拉起架子车,吹着口哨出发了。我坐在车上,怀里抱着一个酱紫色的瓦罐和一个白瓷碗。 瓦罐里是从三十多米深的水井里打上来的清水。远行的人别的可以不带,但不能忘记带水。
⑨路两边钻天的杨树落叶纷纷,像给我们庄重地送行。
⑩从窑厂到县城有二十八里,都是土路。 如果晴天,一辆马车就弄得尘土飞扬,雨天就更 难走了,但它是去县城唯一能走车的路。 窑厂的负责人问我爹:“送一车挣八块,干不干?”
⑪一趟八块钱,拉两趟就够我全年的学费了。 爹看看我,我看着远处大杨树上的一群麻 雀。 爹吆喝我:“下车吧。”他把一条绳子套在肩膀上,朝两只手里吐口唾沫,朝我一笑,大喊一 声:“走!”车轮碾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⑫必我在生产队见过马车往地里送粪,是牲口拉套,一共有三头,车辕里一头,长套两头。 赶 马车的人手拿一根长鞭,用鞭梢指挥长套里的牲口用力或者转向,驾辕的牲口用缰绳控制着。 爹撅着屁股用力的样子,让我想起驾辕的骡子。 和生产队的拉粪车相比,他显得势单力薄。
⑬车是不能坐了,我挑着瓦罐和瓷碗,跟在后面。
⑭二十八里路太过遥远,感觉两条腿怎么也走不到头。 我身上的褂子湿了,风一吹,透心 凉。 实际上,爹身上的衣物早就湿透了,由于汗水源源不断,凭体温是暖不干的。
⑮“歇会儿吧。”爹直起腰身,车子很听话地停下。 我们就坐在路边的田埂上,捧着大碗喝 水。 爹擦着汗水问我:“累不累?”我没说累,也没说不累。 我问:“这些砖是不是给我们盖学 校?”
⑯爹点头:“估计是吧。”
⑰一群麻雀飞过头顶,落在身后的几棵大树上,叽叽喳喳,很是热闹。爹点上一支烟,笑着 冲麻雀喊:“是不是来找小虎玩儿? 小虎今天没空儿,他要去给学校送砖,快点儿盖学校,还等 着开学上学呢!”
⑱必我被爹的话逗笑了,但我没和麻雀搭话。 麻雀叽叽喳喳,无忧无虑的样子。 我现在没有 心情,等我有学上了,也可以像麻雀一样,飞来飞去,大喊大叫。
⑲那天,我们赶到县城,太阳已经落山了。 回来的时候,天空飘起了细雨。 这是我第一次 走到县城,雨雾中的城市灰蒙蒙的,既冷又乱。 爹将八块钱装进衣兜,一路上按了又按。
⑳我的脚似乎有了泡,钻心地疼。 爹让我上车,护好空空的瓦罐和瓷碗。回去的速度明显 加快,一路上他没有吹口哨,也不说话,但呼呼的风在四周响起,像有风助他。
㉑ 回到家,村庄已经沉睡。 爹把湿漉漉的衣裳脱下来,从口袋中摸出八块钱。可能是贴身 的原因,那钱干干的,没沾一点儿湿气。
㉒ 那卷纸票,在娘点起的油灯下,炫耀似的晃动。
(摘编自《微型小说月报》,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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