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庄的四周,是大地。“大”是迷人的,却也折磨人。它是农人劳作的对象,每一尺、每一寸都要经过农人的手。
庄稼人在艰辛地劳作,他们的劳作不停地改变大地上的色彩。我估计庄稼人是不会像画家那样注重色彩的,但是,也未必。“青黄不接”这个词一定是农民创造出来的。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个世界上最注重色彩的依然是庄稼人。一青一黄,一枯一荣,大地在缓慢地、急遽地做色彩的演变。庄稼人的悲欢骨子里就是两种颜色的疯狂轮转:青和黄。青黄是庄稼的颜色、庄稼的逻辑,说到底也是大地的颜色、大地的逻辑。在我伫立在田埂上的时候,我哪里能懂这些?对一个孩子来说,我的瞳孔里头永远都是汪洋:鹅黄的汪洋——淡绿的汪洋——翠绿的汪洋——乌青的汪洋——青紫的汪洋——斑驳的汪洋——淡黄的汪洋——金光灿灿的汪洋。它们浩瀚壮烈,同时也死气沉沉。
大地是色彩,也是声音。这声音很奇怪——你不能听,你一听它就没了,你不听它又来了。泥土在开裂,庄稼在抽穗,流水在浇灌,这些都是声音,像呢喃,像交头接耳,它们是枕边的耳语。麦浪和水稻的汹涌则是另一种音调,无数的、细碎的摩擦,叶对叶,芒对芒,秆对秆。声音真的不算大,但是,架不住它的厚实与不绝,它成巨响的尾音,不绝如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