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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平”是《咬文嚼字》评选的2021年度热词,它曾作为青年群体的症候引起广泛关注。在早期研究中,学界对此尽管认知态度不一,但一致认为,“躺平”的“不思进取”甚至以“不思进取”为荣的表达,与主流文化形成了对抗。在其热度逐渐消退的今天,我们可以更从容地反思年轻人使用“躺平”时的心态。
我们的调查结果显示,“躺平”在传播中变成了一个漂浮的能指,不再具备稳定的内涵,其使用既有基于自我保护或维系社交的实用需求,也有基于自我宣泄或自我激励的情感需求。其对抗性也呈现出目标失焦的特征。
“躺平”一词确有对抗性,但其对抗目标十分模糊。大多数受访者在谈到自己的“躺平”经历时表示“其实当时并没有想很多”。他们只是在社交媒体中分享和交换自己的主观经验,一旦被他人认可,受到社会证实,便会成为一种“共享现实”,产生“集体共鸣感”。然而,正如陈龙在《对立认同与新媒体空间的话语再生产》中所言,在新媒体空间中,所谓的社区认同实质上是一种高度抽象化、虚拟化的幻想,正因为如此,社交媒体中的对抗性很大程度上只是停留在话语上,并没有多少实际效应和明确所指。
部分“躺平”青年对主流价值表现出间歇性质疑的态度,他们在面对主流标准时,会有求之不得的挫败感和委屈感。“在考研这条路上,我真的努力了,结果还是不如意,‘躺平’算了。”“我不能‘躺平’下去了,我整个人都快废了,而且一点也不快乐,没有人喜欢我。”从这些受访者的表述中可以看出,埋藏在“躺平”语录的表层对抗性之下的,是青年群体在自我价值实现过程中的踌躇与迷茫,以及渴望被社会主流认同的强烈欲求。
“躺平”是暂时性的“弱者”的话语反抗方式,有利于动员主流社会进行反思。马中红在《商业逻辑与青年亚文化》中将互联网中的亚文化实践视作弱势青年以文化资本撬动经济资本的途径。“躺平”青年的这一话语实践也在遵循这种逻辑:一方面,他们借助话语中明确且强烈的对抗性来引起社会关注,从而试图打破自己当前的困局;另一方面,“躺平”青年在以反主流的姿态引起社会关注的同时,又在努力地使自己的人生主流化。“躺平”一词中所谓的对抗性,往往是其唤起彼此共鸣的手段,他们联合大规模使用“躺平”,助推“躺平”的兴起,从而寻求生活的解困之道。这种联合对抗,更像是联合自救。
有学者使用“脱逸”概念来阐释互联网时代青年亚文化实践者凭借新媒介技术抵抗权威与自娱自乐的态度。“脱逸”一词来自苏轼的诗句“天骥虽老,举鞭脱逸”,用以描绘马脱缰而奔的行为和情态,包含着冲破禁锢,重获自由的喜悦之意。以“躺平”为代表的网络流行语中既承载有目前学界所界定的“抵抗”色彩,也包孕着苏轼笔下的“脱逸”之内涵。从玩世不恭式的对抗性话语转向相对严肃性的社会症候性话语,再转变到流行的日常性话语,“躺平”的话语性质经历了从抵抗话语脱逸成变相认同式话语的过程。很多时候,“躺平”已经“脱逸”成为青年们的一种社交话语,他们在使用“躺平”语录的同时,并不完全指向具体的“躺平”实践。
法国心理学家塔尔德提出了“模仿律”概念,认为社会是由一群倾向于相互模仿的人组成的,而对网络流行语的模仿与传播即可视作当下青年主动融入社会语境的社会化尝试。近年来,网络流行语数量之多、破圈频率之快,实则反映出当下青年群体融入社会的迫切愿望。而这一动机,就决定了网络流行语与主流社会价值观之间势必不会是对立关系。相反,借助社交媒体的传播,网络流行语在模仿与脱逸中以“对抗性”的姿态实现了对社会共识的反哺。
部分学者将青年群体的亚文化行为视为青年以个性来反抗集体性的表现,这沿袭的是西方文化中的二元对立思维模式。而中国的多元融合文化传统为中国人在人生与社会境遇中提供了多元的价值选择,这也使中国文化具有“或此或彼”的更为柔滑的文化特点,人们在生活的任何缝隙中都可以找到生命存在的空间,因此也就失去了对抗的逻辑前提,很少面临西方文化那种“非此即彼”的极端困境。具体到“躺平”这一话语中,可以看到,青年群体依旧期待着能被主流社会认可,其个性化表达中蕴含强烈的集体化、社会化内涵,只不过当下青年在接纳主流文化的过程中表现出一种更为曲折的方式,即所谓的“期待被认可,拒绝被收编”。
(摘编自韩敏卢松岩《回到中国文化的对抗认同:网络流行语“躺平”的话语脱逸与共识反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