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是一种真相
安谅
我愈来愈喜欢“其实”这个词语。
其实,你看,我禁不住又用上了这个词。生活中有很多事物,是需要依仗“其实”来巧妙过渡,和谐衔接,以至于达到某一种境界的。随着阅历增多,有许多东西越来越看明白了,也放得下,舍得多了。一些真实的面相也随之回还了,清晰了,显得更重要了。我得用几则故事来佐证这一说法,一定会更加准确而又生动的。
还是初中时,那时午间休息。我随几位同学在操场闲逛。后来又一齐扒在一楼的窗户往里看。那是紧挨着门道的一个办公室,是体育老师的办公室,一位我素来尊敬的老教师,据说当年他是一位乒乓国手,现在年纪大了,整个大腹便便的模样。此时他直躺在办公桌上睡午觉。已记不清当时是否有呼噜声响起。我们其中一位同学冷不丁说了一句:“像头猪似的。”说完,我们便嘻嘻哈哈就离开了。没过多久,那老师腆着大肚子,摇摇晃晃地走近了我们,他径直走向我们,问道:“是谁这么说的。”
他虽一脸严肃,但语气还是带着一点和气。后来,他又以长者的口吻说道:“我也不追究你们,但以后不要这样说,这是不对的。”而说此话的那位同学躲在人家背后,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原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谁料班主任老师在过道碰到我,扔了我一句:“你真的太不象样了。”我一楞,未及理解,也不容我分辩,老师已走了,扔给我一个冷冰冰的背影。我什么都没说,也无从述说,我此刻才知道,被冤枉原来是多么痛苦和伤悲的事!
其实,我要说,我从来不是一个出口不逊的孩子。
我不想辩解,不是我怯懦。而是,有这样一种观念,如把同学说出来,那我就是一个叛徒,是被人鄙视的。
其实,在委屈和鄙视之间,选择了委屈。
其实,还有一件事。
那年在工地学工劳动。我的脚后跟踩着了一根朝天的钉子,鲜血直流。我被打了破伤风针,并被送回了家。虽走路一瘸一拐的,但毕竟还可走动,闲不住,憋得慌,就叫了隔壁的一位同学A陪伴。又一起打了公用电话,想把另一位在工厂学工的同学叫回来。电话是那位同学的班主任老师接的,她追问找这位同学有什么事情,我们鬼使神差,竟说道:“他父亲工伤了,让他回家。”这事就有点闹大了。人家父亲好好的呢,这不是触人家霉头吗?同学气不过,料定是同学A使的招,就差点和他斗殴起来。A同学也不多解释,直到自己的父亲把他找回去,好好地教训了一顿。
我得说,其实,事情的始作俑者是我,与A同学真的无关,我也是浑浑噩噩撒了一个谎,原只想让同学捞一个假,一同玩耍,却不料惹出了这么大麻烦,冤枉了A同学。
此后,我与A同学再无交往,至今,也毫无音讯。只是,我当年留给他的是年轻的创伤吧,那伤疤完全愈合了吗?我在他和他家人的心目中,是否已确定是一个坏孩子的印象呢?
小学念书那会儿,全国都在宣传蓖麻籽的功用,也都在大量种植蓖麻籽。教室后面正巧有一片空地,老师就让我们去劳动,种植蓖麻。
我从家里拿了工具,是一把精致的小锤子。夜深了,回家后,发现丢了那把小锤子。那可是鞋匠出身的父亲的一件爱物呀。吓得不敢吭声。父亲找不见,又没见到我拿,也无法怪罪我,就嘟囔了几句:“到哪里去了呢?这么好的一件工具?”我心虚,就不敢正视父亲的眼睛。这事一晃就二十多年过去了。直至父亲全身瘫痪,被切了气管,在床上躺了三年。我每每陪伴在他身边,就想和他倾诉。那一天,我就告诉他:“还记得那把小锤子吧。爸爸,不好意思,我现在得承认,其实,是我弄丢的。我是在课余劳动时拿走了它。你能原谅我吗?”我是带着玩笑的口吻说的真相。父亲听明白了。他咧嘴笑了。我明白,父亲原谅了我。忽然,父亲又无声地哭了起来,并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说了这真相,我一阵轻松。但随后,我又在父亲的眼泪和咳嗽里,感受到一种沉痛,无比强烈。是的,为何真实的话,要到了这样的时刻,才终于吐露。我给父亲带来的是轻松,还是刺激了他的烦恼?
其实,确实就是真相。尤其是随着岁月流逝,许多事情已成往事,已经丧失了还原真相的必要。因为它毕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之人的生活琐事。但我还是要说出来,其实,说出来,就是一种直面人生和剖析自我的正直和勇敢。因为,路还要走下去,我要给自己也给别人一个警醒。你并非完人。
(选自《散文选刊》2016.12)
谁料班主任老师在过道碰到我,扔了一句:“你真的太不像话了。”我一愣,未及辩解,班主任老师已丢给我一个冷冰冰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