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 子
何俊锋
①我的脑海不止一次地浮现出麦子的模样,尽管就是坐在钢筋与水泥构筑、蓝玻璃与铝合金镶嵌的现代气息浓厚的办公室里。当然,办公室没有布谷鸟催种催收的鸣叫,我笔下方格列阵的稿纸也长不出思想的麦子。于是,我就做梦,梦见我跟在母亲身后乐颠乐颠拾捡麦穗的童年。所有这些都只能在瞬间完成。办公室的人与烦俗的事务像麦子一样,一茬茬地等着我种我收,容不下我太多的怀想。
②然而,我还就是想家,想象自己就是农田里的一株麦子,植根于乡土的沃野,经历漫长冬季的涅槃,用我的成熟与丰腴绘就一幅壮烈的图腾,倒伏在农人的怀里,芳香在岁月的流痕里,沸腾在乡村的月月年年里。
③麦子,这灿烂而实在的花朵,开在千万里田畴之上,开在世代农业的中心。它就是农人心中挥之不去的圣洁的崇拜,与水稻、大豆、玉米一起,构成了亘古至今的农业文明。饥饿年代,麦子就是我心中最美好的事物;温饱时期,麦子就是家人脸上的骄傲;小康盛世,麦子就是我心中永远的牵挂。父亲与麦子的颜色就是我生命的原色,我就是一株粘着故乡泥土长在城市的麦子,绵绵的根系永远扎在故乡的心里。
④麦子,原本就是一粒草籽,经过神农始祖的精心打磨,浸润了无尽的阳光、空气与水分,成为世间温暖无比的粮仓。麦子流入人间饥饿的口袋,变成满腹沉甸甸的能量。这些能量又最终回到土地,抽出满地金黄灿烂的麦浪,数千年舒展着农人的目光。
⑤麦子浅褐色的皮肤,就是千百年来土地的颜色,就是一种内聚敛收的颜色,虽不金黄高贵,但绝不惨淡平庸;它中间深深的沟纹,就是千万条大河流淌的印痕,就是无数木犁犁出的简洁线条,就是从神农氏开始的东方农人脊梁的缩影;麦子饱满的身体,装载着血汗与岁月所留驻的能量,源源不断地向世人输送着养分与热爱。
⑥您椭圆的、长吊式的造型,多像伏在炎热的土地上光臂劳作的农人,有时风雨不调,显得不够圆满,但您从不萎缩。您没有拥有高度,却占据了深沉;您没有张扬的个性,却有积淀的深刻。平凡就是您的外表,深邃就是您的内心。默默地生长在民间,虽没有理想主义的花朵,却有现实主义的麦穗,一如朴实无华的农人,好似她们磨难与意志并行的精神、信念与实实在在的思想。
⑦您长在历史与时间的土地上,长在农人的心里,饱含着坚韧、向上、不屈的民族精神。面对时间的衰老,您直直走进现代人亮亮的碗中,打磨着现代人时时冒出的浮躁。
⑧我朝麦子走去,一直走进麦子的深处,与麦子对视,一如瞧见我年迈的父亲。父亲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只懂得麦子可以吃饱肚子与让人活着。父亲的双手满就是老茧,粗糙得无法瞧清掌纹。经父亲抚摸过的麦粒,却就是那么新鲜动人。我走近父亲,我说不清,父亲弯腰时,就是以怎样一种姿势,面对着苍茫的麦子。
⑨入夏,鸣叫的布谷又一次催促麦秆爬上五月的高度。农人的一滴汗水,压弯了所有成熟的庄稼,成群结队的麦子,又一次占领了我的田野,而我的牵挂与乡思,被一种无法比拟的心潮,冲击到了收割的前线。每到这个季节,我都会听到父亲磨镰刀的霍霍声,而我年迈的母亲,此刻就像盼望久别的孩子,为充满希望的麦粒,准备灯火,清扫粮仓。我不知道,麦子丧失生命的成熟,就是因为阳光的恶毒还就是恩典。我明白,沉甸甸的季节,被镰刀割倒,不过就是麦子生命的又一次递进。
⑩当一头高大的秦川牛,在六月的麦茬地上拉动木犁,身后的农事,又卷土重来。
(选自2009年《中华散文》)
①办公室没有布谷鸟催种催收的鸣叫,我笔下方格列阵的稿纸也长不出思想的麦子。
②您直直走进现代人亮亮的碗中,打磨着现代人时时冒出的浮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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