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缘
丁立梅
①做这个,得耐得住性子,还要耐得住寂寞。
②我是被他店里的古朴吸引住的。
③店门口,青花蓝布之上,悬一支特大号的毛笔。笔杆是用青花瓷做的。谁舍得用这笔来写字啊,得收着藏着才是。
④这是边陲古镇。一街的鼎沸之中,它仿佛一座小岛,安静得不像话。
⑤我也才从那大红大绿的热闹中走过来。看见这店,身旁的大红大绿全都走远了,喧闹声响也都走远了,人自觉静了。
⑥怎么能不静?看他,静静的一个人,像支悬在墙上的狼毫①。白衬衫,褐色皮围裙,戴一顶卡其帆布帽,安坐于店堂口,手握镊子,膝上摊一堆说不上是什么动物的毛,一根一根地捡。他每捡一根,都要对着光亮处仔细看一下,分辨出毛的成色、锋颖、粗细、直顺等等。复低头,再捡。这样的动作,他不厌其烦地做,一做十五年。
⑦店堂狭窄,只容一人过。两边墙壁上,悬着字画。笔架上,各色各样的毛笔,或插着,或悬着,或躺着。有长有短,有粗有细,总有成百上千支吧。这些,全都出自他的手。一根毛一根毛地挑出来,然后,浸泡于水中,用牛角梳慢慢梳理,去绒、齐材子、垫胎、分头、做披毛,再结扎成毫。他说,做成一支毛笔,要一百二十道工序,每一道,都马虎不得。
⑧从前他不是做笔的。他父亲是。他父亲的父亲也是。算是祖传了。父亲做笔,名声很大,方圆几百里,都叫得响。有个顶有名的书法家,专程跑上几百里,去买他父亲做的笔,一买几十年。书法家说,不是他父亲做的笔,那字,就不成字了,总也写不出那种味道来。
⑨父亲临终前,难咽气,说断了祖宗手艺。他当时在一家机械厂任职,还是个副厂长呢,多少人羡慕着啊。可是,为了让父亲能闭上眼睛上路,他选择了辞职,拿起镊子和牛角梳。
⑩这一做,就放不下了。说是热爱,莫若说是习惯了吧。每天早上醒来,他总要摸摸镊子和牛角梳,再把室内所有的笔,都数上一遍,才安心。这种感情,不能笼统地说成执着或是热爱。它是什么呢?就好比你饿了要吃饭,你渴了要喝水,你打个喷嚏会流眼泪,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哎呀,说不清啦,最后他这么说。
⑪他辗转过不少地方,带着他的手艺。我这卖的不是笔,卖的是懂得。现在,能静下心来写字画画的人少,懂得欣赏这种手工艺的行家,更少了。他来到这边陲小镇,一年四季观光客不少,也总能碰上一两个懂笔的知己。所以,他住了下来。有个安徽的书法家,问他订制了十万块钱一支的羊毫②。那得在上万只羊身上,挑出顶级中的顶级的毛,没有任何杂质,长短色泽粗细都一样。他为做这支羊毫,花费了半年时间。
⑫遇到懂它的人,值!他笑了。房租却越来越贵,原来的店铺有两大间呢,宽敞明亮的,好着呢。现在只剩下这么一小间了,他说。
⑬他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都念初中了。孩子却对做笔没兴趣,有时放学回来,他苦心劝说,让他们帮着拣毛,他们却弄得乱七八糟的。做这个,得耐得住性子,还要耐得住寂寞。
⑭他姓章,叫章京平。江西人。他在他做的每支笔上,都刻上了他的名字。
⑮我不懂笔。但我还是问他买了两支,八十块钱一支。笔杆上,镶了一圈青花瓷,很典雅。我带回来,插在书房的笔筒中。外面的桂花或是梅花,开得正好的时候,我会掐一两枝回家,和这两支毛笔插在一起。
(选自《风会记得一朵花的香》,有删改)
注释:①狼毫:笔头是用黄鼠狼尾巴上的毛制成的。②羊毫:笔头是用山羊毛制成的。
“我”进店攀谈,章京平介绍做笔工序——父亲临终嘱托,①——书法家订购羊毫,②—③,章京平苦心劝说,让其帮忙——“我”购买两支典雅的毛笔
①白衬衫,褐色皮围裙,戴一顶卡其帆布帽,安坐于店堂口,手握镊子,膝上摊一堆说不上是什么动物的毛,一根一根地捡。(从人物描写方法的角度)
②每天早上醒来,他总要摸摸镊子和牛角梳,再把室内所有的笔,都数上一遍,才安心。(从词语运用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