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稻
邹风岭
①老家的村庄，坐落在小溪与河流纵横交错的田地上。水稻，种植在水的田园里。
②初夏，秧苗移栽了，这是个繁忙的时节。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日头早早升起，催人下地。黄秧落地，老少低头。全村子上的人都投入到夏插之中，争分夺秒。父亲把那从秧池田里拔好的秧苗，一担担地挑来，撒在刚刚收获过麦子深耕平整后的水田里。学校放夏忙假回家的我，提前下了田，去插头趟子秧。
③插下的秧苗成活了，一天天地往上长。就在那秧苗根处的田地里，章舌草、三棱草、鸭舌菜等野草稍稍地也在生长。新长出的嫩草芽，是鸭子的好饮料。鸭五爷赶着一趟老鸭，来到还没有封行的稻田里。放过鸭子的秧田，泥水浑了，小草浮在水面，草的根茎，还有那小虫、小鱼小虾等都成了鸭子的美食，鸭的粪便肥了秧田。
④秧苗长粗了，长高了，拔节了，满眼看去，绿油油一片。走在田头，我对父亲说：“再追些肥吧，让秧苗长得更密更旺盛些。”父亲说：“该是控制秧苗生长的时候了。”原来，秧苗分裂过多，长势太盛，会影响稻田通风透光与后期结实。父亲赤着脚，理墒①清沟，将稻田里的水全都放干，农人们叫做搁田。父亲告诉我，等到了这稻田里的泥土不再是烂泥，水稻秧苗的嫩绿变淡了些，杆变坚挺结实的那些天，才能重新上水灌溉、施肥。我听后，深深地感到，崇拜的偶像就站在面前，农民种地居然也有如此大的学问。养这田地间的稻子，亦与育人没什么两样。水稻能获得丰收，不仅仅是摧长，减肥控壮同样重要。
⑤搁田期结束后，水稻田里果真像父亲所说的那样，秧田地干微湿，秧苗坚挺健壮。上水了，水渠里的水哗哗地奔涌过来，像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水冲进稻田里，我听见数十万株秧苗“咕咚咕咚”喝水的声音，直喝得打嗝儿，还在喝。上足了水，父亲领着我，走进齐腰高的秧田，撒下尿素化肥，一粒粒，圆圆的，白白的，如煮熟了的鱼眼睛。尿素撒落到稻田的水里，发出轻轻的声响，像是小雨滴，更像是鱼儿在水里游动，不时把头探出水面吐出的一串串小气泡。
⑥在过后的日子里，那融化于水的圆圆、白白的化肥，借着水的力，无时无刻不在摧促秧苗快快生长。父亲坐在田埂上，手捧旱烟斗，抽着旱烟，丰收的期望就在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水和化肥在发力，助水稻快速生长。没过多少天，水稻全都吐穗扬花了，满是清香。一串串稻穗上，挂着一粒粒排列整齐的稻谷，每一粒稻谷上都开出了白里带青色的稻花。水乡里，田园在哪，水稻就在哪，水稻在哪，稻花就开到哪。此时的田野，成了稻花的世界，整个村庄都被这稻花的香气包裹着。稻子尽力地开着花，像是笑眯了眼，朝着金色的太阳，尽情地开，尽情地笑。走在田地间的我，稻的花与绿色挤进眼里，躲也躲不过去。这不起眼的稻花，铺天盖地，小小的稻花竟然把水乡的大地全都占领了。看似弱小的生命，蕴藏如此强大的力量，展示如此动人的美丽，让人震撼。
⑦张扬不是本意，一场盛大的花事终于席卷而过。收了稻花的田地迎来了沉甸甸的稻穗，稻粒一天天地饱满起来。原本绿色的稻田，变成金黄一片。秋风送爽，一株株饱满的稻谷低着头、弓着背、弯着腰，在微风中自由自在地翻滚着，欢笑着，等待开镰收割时刻的到来。我站在遍地金黄的稻田前，回望生长的秧苗，从摇摇晃晃学会站立，再从孕穗开花到结实，每一根茎干的坚韧，都是一种卑微的担当。到了生命的颗粒有了丰富内涵，就会毫无怨言地承受把自己脊背压弯，使劲地扛着。收割水稻的父亲，还有与父亲一同下地的伯伯与叔叔，他们那弯着的背，和那饱经风霜的脸，无时无刻不在展示出如这水稻般的坚韧与卑微担当。
⑧收完了成熟的稻子，留下了一大片稻根，田地间的轰轰烈烈似乎已经过去。深秋的早晨，我去上学，走在田埂上，秋霜打落在稻茬上，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在这广袤的田野里，水稻留下的根，一棵棵，一行行，依旧那样整齐、庄严与苍茫。草木走过了一生，就算是枯萎了，依然坚守这片土地，把那根坚实地扎在土壤里，静静地守着故土。
⑨家乡有水稻守候，年复一年，生生不息。
【注】①墒（shāng）：土壤适合种子发芽和作物生长的湿度。
水乡里，田园在哪，水稻就在哪，水稻在哪，稻花就开到哪。此时的田野，成了稻花的世界，整个村庄都被这稻花的香气包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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