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
黄大刚
乾隆三十五年(公元1770年),吏部奏请朝廷,授任吴缵姬为江西省广信府铅山县知县。
吴缵姬对当官兴趣不大,倒是喜欢读书。他天赋聪颖,博览群书。论学识,熟知的无不竖大拇指,也有人不以为然:“厉害在哪儿?中了什么功名,说来听听。”坚信吴缵姬厉害的人受了侮辱般,怂恿吴缵姬参加科举考试,考了两次,一次在乾隆十七年(公元1752年),中了举人;另一次在乾隆二十五年(公元1760年),登乾隆庚辰恩科毕沅榜,殿试二甲名列第二。那一拨进士都春风得意地走马当官去了,只有吴缵姬不想出仕。吴缵姬觉得这下可以安安静静地读书、教书了,便回到海南出任琼台书院掌教(即今学校校长)。
朝廷的任命让吴缵姬意外、为难,但君命不二,他只得收拾书籍衣物,晓行夜宿赴任。
一进入铅山县境,一股荒凉的气息勒裹得吴缵姬胸闷气短。所到之处,田地荒废,村庄破败,行人稀少。进了城,人气倒是有了,可满街的乞丐,扶老携幼,肌瘦骨立,蜷缩在店门前或墙根下。
“老爷,行行好,给点儿吃的,俺孙女快饿死了。”一位老妪佝偻着腰,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把一个破了边的脏碗伸到了他面前。吴缵姬细看小女孩,小女孩瘦得皮包骨头,身体软绵绵的,似乎连睁眼的气力也没有了。吴缵姬让书童把袋子里的包子拿出来,周边的乞丐见了,蜂拥上来,一抢而空。
吴缵姬又气又无奈,还好县衙在望。
晚饭出乎意料地丰盛,师爷特地邀请了当地几位有头脸的乡绅,为吴缵姬接风洗尘。
“大人,都是小人的不是,没有带人去接您。”师爷边给吴缵姬斟酒边自责道。
“大人辛苦了,请尝尝本县有名的灯盏馃。”乡绅频频举杯敬酒,举箸劝菜。
想到路上所遇,吴缵姬没有一点儿胃口。“本县最近是否遭遇了灾荒?”
“哪有什么灾荒,大人尽管放心喝酒。”一肥头大耳的乡绅举起了酒杯。
“为何路上有那么多饥民?”吴缵姬把脸转向师爷。
“回大人,今年天旱少雨;加上没水灌田,庄稼颗粒无收啊!”师爷摇头。
吴缵姬心里像灌了铅,沉甸甸的,接风宴便草草散了。
第二天,吴缵姬让师爷带着去田野查看,站在田埂上,一眼望去,平展展的田地干裂如龟纹,连杂草也枯萎发黄。
“多好的田地呀!”吴缵姬叹了口气。
“这田地肥沃,以前是闻名的鱼米之乡,乡民出产的粮稻吃不完,还卖给商贩,换得银两。但靠天吃饭,得看老天爷的脸色。”师爷附和道。
水,只要有水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吴缵姬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在屋里困兽似的转圈儿,脑袋想得快爆炸了,还是没有一点儿头绪。
“大人,抓到一个偷引南濠水的盗贼。”捕头禀报。
“南濠水?”吴缵姬头脑一时拐不过弯儿来。
“大人,小民无意冒犯,地里的庄稼实在旱得没了法子,小民才……请大人饶小民这一回,小民再也不敢了。”庄稼汉连连磕头。
“南濠水在哪儿?你速速带本官去。”吴缵姬欢喜得连轿子也不坐,跟着庄稼汉就出了门。
目光一与波光潋滟的南濠水相遇,吴缵姬如见到聚宝盆般兴奋。南濠水顺着地势本可以奔流而下,却被人拦起堤坝。
“这是怎么回事?”吴缵姬脸露怒色。
“回大人,这是前任知县赵大人派人堵塞的,风水先生说,南濠水方位上冲县衙,不拦住会伤及县太爷……”师爷颤着声为自己解脱。
“什么风水?你们这不是拿百姓的生死胡闹吗?”
“大人,风水这东西,宁可信其有,胜过信其无。”师爷劝道。
“那,我问你,赵知县这样搞,升官了吗?”
师爷哑了口,赵知县因治下民不聊生,被贬到了边远的地方。
“赵知县糊涂,你们也跟着糊涂。你们这样,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这样的官,我没脸皮当!”吴缵姬越说越气愤。
“马上开了南濠水。”吴缵姬稳了稳情绪,吩咐道。
“大人,要不要请个先生挑个日子再动土?”师爷迟疑道。
“本官就在这儿看着你们开。”吴缵姬板着脸说。
清清的南濠水欢快地奔向了干渴的百顷良田。田地又恢复了生机,瓜果飘香,稻浪滚滚,城里没了乞丐的踪影,夕阳下,村庄炊烟袅袅。
解决了百姓吃饭问题,吴缵姬又捐俸重修鹅湖书院,并撰写了《修铅山县文庙序》,以文兴邑。
一日,吴缵姬听到衙门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衙役进来报,说有一伙乡民抬着一块大石头,欲立于县衙大门东北角。吴缵姬诧异,步出门外,那块巨石闯进眼里来。他说:“你们这是……”一位乡民顾不得擦去脸上的热汗,长揖道:“大人为了我们开了南濠水,我们可不能让风水伤害到大人。大伙儿合计,凑钱买来泰山石,我们请风水先生看过了,立于东北角,可保大人健康平安。”
泰山石立了起来,吴缵姬每次路过时,都要好好看上几眼,时刻提醒自己:民心才是最好的风水。
(选自《微型小说选刊》2019年第2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