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一:
雷雨(节选)
曹禺
鲁 贵 你知道这屋子为什么晚上没有人来,老爷在矿上的时候,就是白天也是一个人也没有么?
鲁四凤 不是半夜里闹鬼么?
鲁贵 你知道这鬼是什么样儿么?
鲁四凤 我只听说到从前这屋子里常听见叹气的声音,有时哭,有时笑的,听说这屋子死过人,吊死鬼!
鲁贵 鬼!一点也不错,——我可偷偷地看见啦。
鲁四凤 什么,您看见,您看见什么?鬼?
鲁贵 (自负地)那是你爸爸的造化。
鲁四凤 您说。
鲁贵 那时你还没有来,老爷在矿上,那么大,阴森森的院子,只有太太,二少爷,大少爷住,那时这屋子就闹鬼,二少爷小孩,胆小,叫我在他门口睡,那时是秋天,半夜里二少爷忽然把我叫起来,说客厅又闹鬼,叫我一个人去看看。二少爷的脸发青,我也直发毛。可是我是刚来的底下人,少爷说了,我怎么好不去呢?
鲁四凤 您去了没有?
鲁 贵 我喝了两口烧酒,穿过荷花池,就偷偷地钻到这门外的走廊旁边,就听见这屋子里啾啾地像一个女鬼在哭。哭得惨!心里越怕,越想看。我就硬着头皮从这门缝里,向里一望。
鲁四凤 (喘气)您瞧见什么?
鲁贵 就在这桌上点着一支要灭不灭的洋蜡烛,我恍恍惚惚地看见两个穿着黑衣裳的鬼,并排地坐着,像是一男一女,背朝着我,那个女鬼像是靠着男鬼的身边哭,那个男鬼低着头直叹气。
鲁四凤 哦,这屋子有鬼是真的。
鲁贵 可不是?我就是乘着酒劲儿,朝着窗户缝,轻轻地咳嗽一声。就看这两个鬼颼一下子分开了,都向我这边望:这一下子他们的脸清清楚楚地正对着我,这我可真见了鬼了。
鲁四凤 鬼么?什么样?(停一下,鲁贵四面望一望)谁?
鲁贵 我这才看见那个女鬼呀,(回头,低声)——是我们的太太。
鲁四凤 太太?——那个男的呢?
鲁贵 那个男鬼,你别怕,——就是大少爷。鲁四凤他?
鲁贵 就是他,他同他的后娘在这屋子里闹鬼呢。
鲁四凤 我不信,您看错了吧?
鲁 贵 你别骗自己。所以孩子,你看开点,别糊涂,周家的人就是那么一回事。
鲁四凤 (摇头)不,不对,他不会那样。
鲁贵 你忘了,大少爷比太太只小六七岁。
鲁四凤 我不信,不,不像。
鲁 贵 好,信不信都在你,反正我先告诉你,太太的神气现在对你不大对,就是因为你,因为你同——
鲁四凤 (不愿意他说出真有这件事)太太知道您在门口,一定不会饶您的。
鲁贵 是啊,我吓了一身汗,我没等他们出来,我就跑了。
鲁四凤 那么,二少爷以后就不问您?
鲁贵 他问我,我说我没有看见什么就算了。
鲁四凤 哼,太太那么一个人不会算了吧。
鲁 贵 她当然厉害,拿话套了我十几回,我一句话也没有漏出来,这两年过去,说不定他们以为那晚上真是鬼在咳嗽呢。
鲁四凤 (自语)不,不,我不信——就是有了这样的事,他也会告诉我的。
鲁贵 你说大少爷会告诉你。你想想,你是谁?他是谁?你没有个好爸爸,给人家当底下人,人家当真心地待你?你又做你的小姐梦啦。你,就….
鲁四凤 (突然闷气地喊了一声)您别说了!(忽然站起来)妈今天回家,您看我太快活是么?您说这些瞎话——这些瞎话!哦,您一边去吧。
鲁贵 你看你,告诉你真话,叫你聪明点。你反而生气了,唉,你呀!(很不经意地扫四凤一眼,他傲然地,好像满意自己这段话的效果,觉得自己是比一切人都聪明似的。他走到茶几旁,从烟卷筒里,抽出一支烟,预备点上,忽然想起这是周公馆,于是改了主张,很熟练地偷了几支烟卷同雪茄,放在自己的旧得露出黄铜底镀银的烟盒里。)
鲁四凤 (厌恶地望着鲁贵做完他的偷窃的勾当,轻蔑地)哦,就这么一点事么?那么,我知道了。[四凤拿起药碗就走。]
文本二:
哈姆菜特(节选)
莎士比亚
鬼魂及哈姆菜特(上)
哈姆莱特 你要领我到什么地方去?说,我不愿再前进了。
鬼 魂 听我说。哈姆莱特我在听着。
鬼 魂 我的时间快到了,我必须再回到硫磺的烈火里去受煎熬的痛苦。
哈姆莱特 唉,可怜的亡魂!
鬼 魂 不要可怜我,你只要留心听着我要告诉你的话。
哈姆莱特 说吧,我自然要听。
鬼 魂 你听了以后,也自然要替我报仇。
哈姆菜特 什么?
鬼 魂 我是你父亲的灵魂,因为生前孽障未尽,被判在晚间游行地上,白昼忍受火焰的烧灼,必须经过相当的时期,等生前的过失被火焰净化以后,方才可以脱罪。若不是因为我不能违犯禁令,泄漏我的狱中的秘密,我可以告诉你一桩事,最轻微的几句话,都可以使你魂飞魄散,使你年轻的血液凝冻成冰,使你的双眼像脱了轨道的星球一样向前突出,使你的纠结的馨发根根分开,像愤怒的豪猪身上的刺毛一样森然耸立:可是这一种永恒的神秘,是不能向血肉的凡耳宣示的。听着,听着,啊,听着!要是你曾经爱过你的亲爱的父亲——
哈姆莱特 上帝啊!
鬼 魂 你必须替他报复那逆伦惨恶的杀身的仇恨。
哈姆莱特 杀身的仇恨!
鬼 魂 杀人是重大的罪恶:可是这一件谋杀的惨案,更是骇人听闻而逆天害理的罪行。
哈姆莱特 赶快告诉我,让我驾着像思想和爱情一样迅速的翅膀,飞去把仇人杀死。
鬼 魂 我的话果然激动了你:要是你听见了这种事情而漠然无动于衷,那你除非比舒散在忘河之滨的蔓草还要冥顽不灵。现在,哈姆莱特,听我说,一般人都以为我在花园里睡觉的时候,一条蛇来把我螯死,这一个虚构的死状,把丹麦全国的人都骗过了:可是你要知道,好孩子,那毒害你父亲的蛇,头上戴着王冠呢。哈姆莱特 啊,我的预感果然是真的!我的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