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块钱国币
丁西林
〔故事发生在抗战时期一个旧式的四合院里,这里住着房东吴太太和她的佣人李嫂,以及两个学生租客杨长雄和成众。开幕时,李嫂在整理擦拭,杨长雄和成众坐在窗外下棋。“啪”,李嫂打破了一只花瓶。)
吴太太 呀!我的宝贝花瓶!
李 嫂 (诚惶诚恐)太太,真对不起,我一不小心…
吴太太 不小心!不小心就完事了,你赔我的花瓶,三块钱国币。
杨长雄 太太,何必呢?一只花瓶,没必要让她赔。
吴太太 什么没必要?三块钱国币,一分都不能少。
李 嫂 我没钱。
吴太太 没钱?让我搜搜(搜李嫂身,找出三毛钱)才三毛钱,剩下的呢?
李 嫂 太太,我真是穷人。
吴太太 穷人,穷人,这年头,哪一个不穷呃,哪一个不是穷人呃?白米卖到六十块钱一担,猪肉一块五毛钱一斤,三毛钱一棵白菜······打破了我的东西,不赔!还有旁人帮忙,说不应该赔。我倒要听听这是什么道理。
吴太太 (走进屋去,一会儿走出,手里拿着另一只花瓶)看,就是和这个一对儿的花瓶。五年前我花了六块钱买下的。照原价赔我三块钱,可算是十二分的客气了。
成 众 老兄,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连将军都不说一声!哎,老杨,我和你赌一个彩头好不好?这盘棋,如果你赢了,我出三块钱,如果我赢了,你出三块钱。送给李嫂让她还债,怎么样?
杨长雄 这不是债,我也没有钱。①您是阔人,三块钱不在乎,我是一个穷光蛋,我的三块钱用处多得很。
吴太太 (得到一个进攻的机会)你如道说穷,你也会说你是一个穷人,那么刚才你说的全是废话。你既然知道大家都是穷人,还说什么替穷人想想?
杨长雄 (被迫抗战)我们都是穷入,不错,不过穷人也有穷人的等级。一个请得起佣人的大太,如果是穷人的话,是一个高级的穷人;一个服待太太的佣人,是一个低级的穷人:像我这样二个扫地擦来子要自己动手的穷学生,是一个中级的穷人如果今天是我这样一个中级穷人,打孩了像你这祥高级穷人的一只花瓶,也许还可以勉强略得是。可是不幸得很,打破花瓶的是季墟,地是你度用的一个佣人,是一个低级的穷人,地赔不起。三块钱你可以不在乎,可地······
吴太太 你这话不通,什么叫作可以不在乎?
杨长雄 好,好,好,就说是我说错了,你说对了。就承认这个问题不是在乎不在平,也不是赔不赔得起的问题。穷不穷,赔不赔得起,讲的是一个情,人情之情。而现在我要说的是一个理,事理之理。我们争的是:一个佣人打破了主人的一件东西,应该不应该赔偿的问题。我的意见是:一个佣人已打破了主人的东西,主人不应当要她赔。
吴太太 胡说八道!
杨长雄 胡说八道?我还有话要说,你听不听?
吴太太 你再说下去,我就叫警察啦。警察!警察······
成 众 下棋,下棋。
[杨长雄回到象棋的战场,继续未完的棋局。少停,外面走进一个警察。]
吴太太 (向警察)我已经看过她的包袱和她的身上,她只有三毛钱。现在请你等一等,(向杨长雄看了一眼,走进房一会儿,提了一个小包袱走出)这是她的铺盖。这条巷子的对面是一家当铺,我请你带着她把这个铺盖拿到那家当铺去,当三块钱交给我。
杨长雄 (跳起来)什么?你要当她的铺盖!(走到吴太太的面前大有抢夺铺盖之势)岂有此理!你把她的铺盖当了,你叫她睡什么?
吴太太 这是她的铺盖,不是你的铺盖,与你无关!(转向警察)警察先生,我指给你看那一家当铺在哪里。(向门走去)
杨长雄 (走去拦住去路)不行!
成 众 (走去把杨长雄拉开)下棋,下棋,下棋,下棋。
〔吴太太走进正屋,警察、李嫂同走出。杨长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成众一人下着棋。不久,警察走进,后面跟着李嫂,一手拿了三张纸币。〕
杨长雄 (向成众)你说是不是不要脸?…这样一个无耻的泼妇!
吴太太 (走进,向杨长雄)什么?你讲什么?你骂人是不是?(向成众)成先生,他破口骂人…成众对不起,我在下棋,没有听见。
吴太太 (转向杨长雄)无耻,我请问你什么叫无耻?无耻,是的,旁人的事,本不用他管,他却来多事,这才是无耻。一个在背后骂人的人,这才是无耻。
〔杨欲言而止,忍。〕
吴太太 你没的说了是不是?刚才你很会说话,怎么现在连屁也不放了?你骂了人你不承认。你骂了人你不敢承认,这才是无耻。是的,无耻,下流!混蛋!
〔长雄面白手颤,忍无可忍,忽然看到了茶几上放着的花瓶。急忙地走去,抱在手中,走到吴太太的面前,双手将花瓶拼命地往地上一掷,花瓶粉碎。)
吴太太 (血管暴涨,双手撑腰)你这怎么说!
杨长雄 (闭紧了嘴唇,握紧了拳头,没说话。伸手从衣袋中摸出了三张纸币,送上)②给,三块钱——国币!
吴太太 (事出意外,一时想不出适合环境的言辞。抢了纸币,握在手里,捏成纸团,鼓着眼,看着对方)这…
成 众 (危险风暴渡过,得到了这一场恶斗的结论)和棋。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