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故乡的小河
颜家文
ㅤㅤ①我们村的地势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小峡谷，在它的最西边横着一座山，这山叫分水坳（ào），坳的这一边，山脚下沁出一股水来。由此出发，这股水收集峡谷两边大山不断沁出的细流，一路向东而去。从源头而下，小河流程不过六七里，平和、文静、清浅，承不住桨声帆影，不屑于惊涛骇浪，这就是我们故乡的河。
②它太小，小得没有名字。长大了，才知道，小河向前，再往下，就是酉水，就是沅水，就是洞庭湖，就是长江，就是东海，就是太平洋。故乡的小河也有了奔赴远方的向往。
③小河两旁的河坎上，长着一色高大的水柳树，它们的站姿是一律趴向河中，叶叶相覆盖，枝枝相交通。站在高坡上看去，那么绿，那么繁茂，有如一条绿色的巨龙，随着河的流向，把六七个寨子串在一起。
④春天的时候，在河边放牛的娃儿，常常猴子样上树，折下柳枝，圈成一弯小号，无腔地吹着玩。夏季，在河边浅水区，放牛娃用石头围一个估计有小鱼的地场，然后从树上捋一堆水柳叶下来，捣碎，那绿绿的浆汁会把围场里的小鱼闹得晕头转向，晚上便有了一道好菜。
⑤除了水柳，小河边零星也有别的树种。跳岩处的岸上长了一棵酸枣树，雄奇、威猛，仰头看去，像天上的一朵浓重的绿云，又似一把巨伞盖住了整个河面。树下，人们可以歇凉，可以洗菜。洗衣服的女人将衣服洗净，就晾在河里的大石头上，到了晚上再来收去。那酸枣的果子，没熟的，青青的，不好吃；熟了的，橙黄色，掉下来就摔坏了。好事的年轻人，拿木棍往树上扔，砸果子。刚掉下来的果子，可捡来吃，酸酸的，略带一点甜鲜。
⑥小河两边低矮处有一些梯田，小河就是梯田的乳汁。记得小时候上学的路上，有一处高枧（jiǎn）。一头是连着水沟的坡上的土坎，一头是村里最大的一坝稻田，那枧是用原木挖出凹槽，三四根连接，有一个木架把它们撑起来的，畅通着水流，灌溉梯田。水，经常从木枧里溢出来，亮亮的，哗啦啦响着，从头顶洒下，我们得奔跑过那一段路，欢笑着避开。
⑦小河每在一个拐弯的地方，就会有一处水碾坊或油坊。离我家最近的是下寨河水碾。水流冲向水车，水车吱呀呀旋转，就会带动上面的碾子在碾槽里滚动，将谷子分化成米粒和糠。风车一吹，吹尽谷糠，白花花的大米就分离出来了。油坊也在不远处。榨桐籽，榨茶籽，都有香味飘散，醇香了半个寨子。尤其是长长的粗粗的油槌撞击的巨响，共情得山鸣谷应。
⑧小河水浅，多数地方过河，就是借助河里放置的几块石头踩过去。一条河只两处有桥，三四根杉树原木并排架在两边河岸，供人过河。一个雨天，我去上学从上游的桥上走，不小心脚下一滑，一只脚陷在两木头之间被夹住了，怎么也拔不出。幸好六爷爷路过，帮我把脚弄了出来。倘若涨了洪水，桥就过不去了，有紧急情况，要去县城，也可以避开河流完全从山上走，但爬坡翻坳，要绕很远的路程。
⑨说不尽的故乡的小河啊！
⑩“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且把我的这篇文章当作数千里之外的一叶归帆吧。
（选自《湖南日报》，有删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