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棵向日葵
徐怀中
①送何湘回内地的车子猛刹住了，司机告诉她，前面的一座木桥被山洪冲垮，她需要去附近山庄借宿。
②山庄静静的，何湘去叫门，出来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引她穿过牛栏，扶着独木梯爬上二层平房，那孩子喊道：“阿妈!是一个‘金珠玛米’（解放军）姑姑!”
③随即便听到一个女人在讲汉语：“噢!解放军同志，请进来呀!”
④何湘弯腰钻进去。她看见那女人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微笑着，眯起细长的两眼打量着她。一条夹带着红绒线的长辫子，依照藏族人的习俗在脑袋上盘了两圈。她斜躺在垫子上，下身盖着一条半旧的灰毛毯。矮桌上放了几张汉文报纸。
⑤转眼，那孩子端来一碗膻味扑鼻的酥油茶待客，母亲随即吩咐道：“朗嘎!快换一碗清茶，再去把柜子里的水果糖端来!”回头又热情地对何湘说：“先吃点东西，真对不起，不能起来招待客人，腿去山里受了伤!”
⑥何湘说：“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⑦“我叫扎玛伊珍。”
⑧“唔?扎玛伊珍。怎么你的汉语讲得这样好?
⑨“我是汉族人哪!”
⑩“真的是吗?你来这里几年了?”
⑪扎玛伊珍向门外指着，她反问说：“你看，土墙那边，长着一排向日葵。请你数数看，总共是多少棵?”
⑫从门口望去，矮墙旁边的一排向日葵，长得高大挺直，一棵一棵间隔相等，像是排列整齐的一队士兵。阳光灿烂，映照着一朵朵金色的花盔。
⑬何湘回答说：“有十二三棵吧!”
⑭“你数错了，姑姑!”在烧火的朗嘎认真纠正说：“那是我阿妈种的向日葵，是十五棵。”
⑮“十五棵，我到这里整整十五年了!”扎玛伊珍的语气是那么沉静，那么庄严，何湘已经猜测出了八九分，问道：
⑯“早就听人讲，长征的时候，有些老红军同志留在了这一带。你是不是……”
⑰“什么老红军!”女主人摆手说，“我就怕听这个话。参加革命的时候，我父亲对我说：会‘去吧!红军是我们穷人的队伍!你就算是顶替我吧，我们当红军就要当到底。’可是，我掉队了。十五年了，我还活着，可我没有给革命做一点点事，这还不够我心里惭愧的吗?”
⑱“唉!十五年了，我常常抱着朗嘎念叨：‘好孩子，你快些长吧!长大了好去顶替妈妈，我们当红军就要当到底!’
⑲“你是怎么留下来的呢?”何湘问。
⑳“我身体本来就不太好，翻雪山吐血了，只能抓着马尾巴上山，上到垭口，我昏倒了。后来，收容队只好用床单把我抬下山。”
㉑扎玛伊珍把散开的辫子重新盘了盘，呆呆地望向门外的向日葵，缓缓地说道：“队伍就要开拔了，我们宣传队的一个同志来了。她比我大一两岁，比我懂事得多，无论工作还是生活上，总是帮助我，照顾我，保护着我。下雨，两人共用一把伞；露营，共铺一块油布。她来跟我告别，好久，一句话也没讲出口。最后，她把一包葵花子往我衣袋里一塞，转身就跑了。那时候，能弄到一把生葵花子是很难很难的，到最后时刻，一把葵花子就是救命粮呀!她跑出去好远站住了，转回身对我说：想法子活下去!我们三五年就会回来的!’”
㉒“我们部队开拔的当夜，国民党的队伍来搜查了。我撞开门就往外跑。我死命跑，跑上堤坝，下面是好大的一条冰河，我眼睛一闭，就跳下河去了。”
㉓“等我醒过来，就躺在这屋子里。唔!我还没有告诉你，他叫蔡旺泽登，是个木匠。他从河滩里把我救了。”
㉔“就这样，我在这个家里住下来了。换了名字。”
㉕“我的伤慢慢好起来了，第一件事就是去种向日葵。我什么都丢光了，只有一包生葵花子，随身收藏着。第一年，我种一棵，第二年我种两棵，第三年种三棵……我常常对着葵花，一坐就是大半天。望着自己种的一排向日葵，就是最大的安慰。”
㉖“人们慢慢也知道了，我是女红军。见面就悄悄地问：‘红军真的还会回来吗?’我说：‘红军总是要回来的!’不过老实讲，我心里也真有些七上八下的。向日葵种到三棵，不见回来，种到五棵了，还不见回来。不是说三五年就能回来的吗?解放了，我算计了一下，可不是吗?讲三五年，一点不错，三五一十五年，到了年数，果然就回来了!”
㉗扎玛伊珍边说，边爽朗地大笑着看向窗外，眼睛噙着两颗闪闪发光的泪珠。
㉘屋外的十五棵向日葵面对着太阳，开得特别大，籽粒特别饱满，在阳光之下愈发地灿烂了。
（有删改）
①A.你就算是顶替我吧，我们当红军就要当到底。B.长大了好去顶替妈妈，我们当红军就要当到底!（阅读小说要关注语言的重复之处，相同的内容重复出现，有何作用?请简要分析。）
②向日葵种到三棵，不见回来，种到五棵了，还不见回来。（能否改成“向日葵种到第五棵，还不见回来。”请说明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