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河
安晓斯
五十岁的时候,夫妻俩都觉得很累。老李就对老婆白燕说:“吵了三十年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能不吵就不吵吧。”白燕同意老李的意见:“不吵了,真不想再吵了。”
退休后,夫妻俩回到了十几公里外的农村老家居住。老家的院子宽敞,阳宅,坐北向南的堂屋是五间大瓦房,宽大的院子像个小花园。农村的房屋布局,当中三间是大客厅,两头是两间小卧室,东屋一间是小厨房。
抽了口烟,喝了口茶,叹了口气,老李对老婆白燕说:“咱各住各屋,各做各饭,各花各钱。”他们还商量着在院中间挖了条小沟,找工匠用砖、水泥和瓷片砌好,做成一条长长的水池。
老李说:“男左女右,东为上,我住东边卧室,你住西边卧室。”
不想再争吵。老婆白燕说:“成。”
从此,院中间那条长长的水泥池子就成了夫妻俩的“界河”。
植树节到了。夫妻俩又商量着在大门口正中间栽了一棵绿化树,约定好了,老李走东边,白燕走西边。
小院里,“界河”边,放着两把一模一样的竹椅子。为消磨时光,老李买了张小桌子架在了“界河”上,上面摆着他们常下的那副五子棋。每天,夫妻俩就隔着“界河”说说话,下下棋,有时还争论点从朋友圈看到的稀罕事。遇到家里的大事小情必须决策而又争执不下时,就下五子棋,谁赢棋就按谁说的办。大多时候,赢家都是老李,白燕就嘟哝着说老李耍赖。小日子慢慢过,老夫妻糊涂活,一天天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农家小院里,窗台上都会有青砖垒成的鸡窝。鸡要下蛋了,就会飞上去,呆卧在鸡窝里铺垫的麦秸上,肚下面压着主人预先放好的“引蛋”,愣怔半天后,“咯咯嗒、咯咯嗒”地叫起来。这是告诉主人,下了一个蛋。
那天,白燕喂养的一只黑花母鸡发癔症迷瞪了,飞过“界河”卧在老李的鸡窝里下了个蛋。在“界河”边竹椅上晒太阳的白燕,就去老李的鸡窝里收走了那枚热乎乎的鸡蛋。同样在“界河”边那把竹椅上晒太阳的老李,正好看见白燕去他的鸡窝里收鸡蛋。
“这不太好吧?”老李说,“不是自己喂的鸡下的蛋,就不要去收。”
白燕不服气:“是我的黑花母鸡飞错了地方,把蛋下到你的鸡窝里了。”
老李说:“啥证据?”白燕就拿出手机,给老李看自己抓拍的照片。照片上,那只黑花母鸡刚下完蛋走出老李的鸡窝,正仰着脖子“咯咯嗒、咯咯嗒”地叫着。
无话可说,老李就点点头。
趁着老李上洗手间,白燕顺手在老李的小菜园里薅了一把蒜苗。转过身,老李正站在她身后。
“这季节蒜苗正贵,按市场价,再低一点,收两元钱。”老李的竹椅上用小绳子拴着个微信二维码,就顺手递了过去。“嘀”一声,白燕扫码支付两元。
那天正值农历二十四节气的“惊蛰”,夫妻俩没事闲聊。老婆白燕就问:“‘惊蛰’是啥意思?”老李说:“‘惊蛰’的意思是大气回暖,春雷始鸣,惊醒蛰伏于地下冬眠的昆虫。农谚说:‘未过惊蛰先打雷,四十九天云不开。’”白燕就问:“真的假的啊?”老李笑笑:“很准。”当天晚上,真的就电闪雷鸣,下起大雨来。老李知道白燕害怕打雷,就端着茶壶来到老婆的卧室陪她坐着。看到老李进来,白燕眼角湿湿的:“你还记得啊?”给老李的茶壶加过开水,白燕又端过一盘老李喜欢吃的水果。①《晚间新闻》播完了,雷停了,雨小了,老李从沙发上站起身,端起茶壶往外走:“你睡吧。”白燕的泪水就一个劲儿地往外涌。
结婚纪念日到了。白燕割了韭菜,包了饺子,坐在“界河”边吃,还剥了大蒜,倒了一小碟醋。②正巧那天老李吃酸汤面叶,薄薄的白面片在碗里晃,上面撒着葱花、香菜末,汤上漂着的小磨香油闪闪发光。
白燕知道老李喜欢吃水饺,就递过去几个。老李也用勺子盛了点酸汤递过去。白燕说:“知道今天啥日子不?”老李装出一副茫然的表情:“高兴了,天天都是好日子。”
吃过饭,两人就看“界河”里养的鱼。白燕养的鱼是红色的,老李养的鱼是黑色的。白燕就说:“上次那鱼食钱,该算算了。”老李就用手机扫码支付五元钱。白燕的手机设定了语音:“微信收款,五元。”老李笑笑:“真像个卖鱼食的老太婆。”
日子如春水般平静流过,“界河”两边的竹椅子上,老李和老婆白燕就这样打发着漫长的光阴。③“界河”两边的葡萄树也长得旺盛,粗壮的老藤蜿蜒曲折,爬满了“界河”上面用竹竿做成的葡萄架,一嘟噜一嘟噜的葡萄紫红紫红,很是喜人。
忽然有一天,他们接到闺女的电话。闺女要生孩子了,想让白燕去那座大城市里帮着照看孩子。
临走前那个晚上,白燕走到老李的卧室前:“我明天就要走了。”
半夜,老李走到老婆白燕的卧室前:“我查了查,得坐两个小时高铁。”
送走老婆白燕,老李坐在“界河”边,呆呆地看着对面那把空荡荡的竹椅子,心里空落落的,有一种莫名的酸楚。
老李拿出五子棋摆在“界河”上面的小桌子上。擦擦眼角的泪水,老李对着那把空椅子说:“老婆啊,咱下盘棋吧,我让你赢。”
正流泪间,手机响了,是老婆白燕在高铁上和他视频。
④老李就把手机镜头对准“界河”上的小桌子让白燕看,黑白相间的棋子摆满了棋盘,那局五子棋,“界河”对面的白燕真的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