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①一篇文章能否流传后世,关键是它的艺术水平如何。此外,还有很多因素起作用。《兰亭集序》一文中对兰亭一带的描绘历来为人们所称道。以王羲之为代表的东晋士大夫阶层醉心山水,并不仅仅是为自然景色所吸引,而且其中蕴藏着对人生的价值与意义的思索追寻。
②从西汉中叶至东汉中叶,儒家思想占统治地位。按照儒家学说,人生的意义和价值不在人生本身,而在于践履“仁义”的道德原则,承担起修齐治平的社会使命。从汉末到魏晋,政治腐败,战乱频仍,政权更迭频繁,人们开始重新思考人生的价值与意义,这种思索和追寻的重心也从普遍的道德原则和社会理想转移到人生本身,于是生命本体意识迅速觉醒并蔓延开来。人们意识到儒家倡导的社会理想和人生理想在当时是虚幻的,是靠不住的,人生的意义和价值主要在人生本身。如果说以儒家学说为代表的先秦两汉时代人们对人生价值与意义的认识,标志着中华民族对人类总体属性的理性自觉,那么汉末魏晋时期人们的这种生命主体意识,就标志着中华民族对人的反思,已经从人类的自觉发展到了个性的自觉。
③人们开始认真关注人生本身时,才深刻意识到人生原来是如此渺小和短暂。与之形成巨大反差或对比的,是时间的永恒和空间的无限。人们在关注人生本身时,自然而然注意到与之相关的时间和空间问题,因此伴随汉末魏晋时期生命本体意识的觉醒,人们的空间意识和时间意识(合称宇宙意识)也觉醒了。与此同时,人们的山水意识也觉醒了。这首先是因为,山水是人类生存必须依赖的环境,人类与山水之间本有一种天然联系。当人们关注人生本身时,自然也开始关注山水,仿佛能从中感受到一种生命的律动。其次,与人生的渺小和短暂相比,山水是巨大的、永恒的,草木是生生不息的,因此山川草木是最容易使人们感受到人生渺小和短暂的事物,也成为人们借以感悟和表达生命本体意识和宇宙意识的最佳载体。
④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反映的正是当时士大夫由观赏山水进而感悟生命本体意识和宇宙意识的思维理路。在寥寥几笔勾勒兰亭一带的山水景色之后,作者的视野扩展到整个天地之间,接着又上升到对“宇宙之大,品类之盛”的观照和思考。在这一深广背景下俯瞰人生,作者首先感受到的是,人生虽然渺小,但通过不同的方式,有时候还可以实现自己的心愿,“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过这种情形不可能经常遇到,一旦事过情迁,这种快乐就不复存在,剩下的就只有“感慨”了;更让人“兴怀”伤感的是,连作为勾起人们对往日欢乐之回忆的种种场景也“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然而最残酷的事实,还在于人生短暂,每个人都“终期于尽”,这就不能不引起人莫大的忧生之“痛”了。由“信可乐”到“感慨”,再到“兴怀”,层层递进,最后触及人类最深的生命隐痛和悲哀。在意识到这一切都不可改变,而且古往今来人们已无数次体验过同样的悲痛之后,作者对所谓“一死生,齐彭殇”的说法给予了否定。“一死生,齐彭殇”也是生命本体意识觉醒后的取向之一,但与它相比,王羲之的取向从自己的真切感受出发,更真诚,更贴近人情,更充分地表达出了当时人们的生命本体意识,也更容易引起后世人的共鸣。
(摘编自廖可斌《时空感、山水癖与生命意识——〈兰亭集序〉赏析》,有删改)
材料二:
①杜甫的《登高》和《登岳阳楼》两首登临诗都流露出对生命的深刻理解。
②《登高》写于秋风送爽之时,杜甫拖着病躯登上高处,目之所及风急天高、渚清沙白、无边落木、不尽长江。天地之大,何处安身?又逢佳节,何以为家!啸猿飞鸟与颠沛流离的诗人相互映衬,面前是落木无边,浩渺苍茫;长江不尽,波涛滚滚,何其壮阔伟丽!然而落木也好,长江也罢,吟到深处不免沉痛哀伤:秋来叶落,生命不再;木叶凋零,我亦凋零;万木凋零,不可阻拦;落木事业已尽,我却志向未伸;江流不息而万木凋零,生命何其短暂、脆弱;江流不尽,我生如寄;江流有力,而我年老衰朽;长江扬名而我生卑微。人在暮年,背井离乡,在壮丽景色的衬托下更显出生命之短暂、渺小、脆弱、无奈。人生之悲凉,内心的愁如落叶与江水,驱赶不绝。
③“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登岳阳楼》开篇一扫《登高》中满目的萧条,写尽向往已久最后实现夙愿的无限欣喜之情。诗人站在岳阳楼上,只见“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写出洞庭湖之浩渺无涯、水势浩荡壮阔。然而生活困顿流离,抱病登台的杜甫,绝不仅仅惊叹山川河流、天地万物的浩大与宏伟。浩浩汤汤的洞庭水,似乎有一股神秘不可撼动的力量,乾坤乃天地,同样被这股浩瀚强大的力量所支配。由眼前浩瀚的大自然联想到人世的无奈,使诗人意识到自己的渺小:无力对抗日渐衰老的自然规律、改变自身遭遇的不幸、改变沦落中的国家。诗人笔下的“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是登临高台、视野开阔才能看到的壮阔之景。登临带来高旷的气象,却唤醒内心的孤寂,诗人的情感又在登临高处的氛围中推向高潮,显现出了且悲且壮的人生况味:万物永恒,生命渺小短暂。
(摘编自雷丽丽《从两首登临诗看杜甫的生命意识》,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