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夕阳斜照着流水,碧绿的江面上摇曳着耀眼的金光,成瑶无心去看这些,她兴奋的脸蛋在晚霞中映满了光彩。“二哥,别看嘉陵江了,你听我说嘛!”
②“你说吧。”成岗的目光正望着远处的一片红岩,不肯移开。那是中共办事处住过的地方,有名的红岩村。
③“二哥,我跟你说嘛!许多同学都要走了……”成岗回头看着妹妹,从那认真的眼神中,他发现这个少女已经不再是咿呀的乳雏,她已成长为一只练羽的海燕,只待一声春雷,就要冲向暴风雨!成岗略带几分激动。
④“真的!到农村去,马上就要出发。”妹妹说得很兴奋,一双晶亮的眼睛珍珠般地闪耀着,她渴望去参加农民起义,参加武装斗争,到山上打游击,过那种充满浪漫色彩的战斗生活。可是看到哥哥一直没有回答她的话,少女明澈的眼神很快就变得暗涩了:“你一定又说我年轻不懂事,不让我去……”
⑤成岗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妹妹的心事他已经猜透了,但他并不急于插话。“二哥,我们班上走了三个,最近还要走……我多么希望……”“希望总是有的。但是希望不是幻想。”
⑥成瑶看了看二哥,她不太满意这种抽象的回答。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话头一转:“哟,我的书包咧?我的书包咧?”一边叫着,一边慌慌忙忙地离开了阳台。很快就转来了,带着神秘的语调说:“专给你带回来的!只许你一个人看!”
⑦成岗从书包里翻出一叠粉红色的打字纸,“《挺进报》?”他迟疑了一下,沉下脸问:“把这拿回来干啥?”“给你看的。”成岗摇摇头,声音里带着妹妹难以理解的责难:“谁叫你带回来的?”成瑶惶惑地望着成岗。她满腔的热情,被迎头的冷水浇灭了。
⑧成岗指着《挺进报》严厉地说道:“这东西以后不准带回家来,给人发现了可不是好玩的事!”妹妹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激动地反驳着:“我没有碰到危险!”“你太冒失了。”成岗摇了摇头,“这不是勇敢而是冒险!难道你没有看见到处都在搜查《挺进报》?车站、码头,到处都有特务!”
⑨“危险?我是冒失鬼?”妹妹的脸蛋气得失去了血色:“怪不得人家说你当了厂长就变了!你——胆小,你——害怕,你——不敢和过去的朋友来往!你……好,好!我不连累你……”
⑩泪珠沿着她痛苦的面颊往下涌流。她曾经那样信任、尊敬二哥,可是现在……她难过,失望,从成岗手里夺回《挺进报》,几下撕得粉碎,一把塞进书包,转身冲进自己的小屋,失声痛哭起来……
⑪微带寒意的薄雾渐渐散开,远处的山峦在展曦中显现出起伏的淡影,迎着初升的旭日,鸟儿清脆地叫着,飞向远方。在一块伸向江岸的悬岩上,成瑶已经坐了好久——昨晚上她睡得不好,噩梦缠绕着她:时而仿佛是大哥回来了,说要带她到延安去,时而是华为(重庆大学学生,双枪老太婆的儿子)周身流血,和她同关在警备司令部,审问他们的正是那个特务魏吉伯;时而又挤在船上,二哥和她一道,那份《挺进报》被别人发现了,她藏来藏去,不知怎的老是在书包里。天还没有亮,她就被梦中追上船来的戴黑眼镜的特务惊醒了。
⑫最近以来,她的心境很不平静,狂热的心使她特别容易兴奋,也容易激动。和二哥闹别扭的事,早就像阳光下的乌云一样散去。成瑶感到内疚和羞愧:自己按着书包,心里还咚咚地跳着,怕特务检查,反而说二哥是胆小鬼!二哥的话并没有错啊,勇敢不是冒险。她又渐渐回想到过去:是二哥给刚学扎发辫的自己,讲八路军抗战,讲敌后游击队,讲毛主席和延安……刚上高中那年,二哥有天深夜才回家,一进门,就悄悄告诉自己,在飞来寺中苏文协,他真的见到毛主席了,看见毛主席和周副主席从他面前走过,他忘记了还有特务监视的危险,禁不住高声喊着“毛主席万岁!”还有那一回,二哥半夜里回来,满脸鲜血,二哥不准她声张,洗净了血污,第二天照常去上班,却说是夜里走路自己跌伤了的。还有二哥生日那天,煮好了面,他却不回来,妈妈说:“呃,又是在车间。”果然在车间里找到了他,满身油污,和工人一起干活。回家的路上,她高兴地告诉他:“二哥, 你多么像个工人!怪不得别人都说你这个厂长没得一点架子。”可是二哥的脸色立刻阴沉下去了。以后,再也看不到他和工人在一起……
⑬许多往事的联想,使成瑶激动地感到自己忽然聪明了,猜到了许多事情:她自己不是也保守着秘密,没有把参加新青社的事告诉二哥吗?二哥一定和自己一样,担负着秘密的工作任务,也许,他和大哥一样,是个最勇敢的共产党员!
⑭从对岸开航的早班渡轮靠了岸。过一会儿,轮渡划子又呜呜地叫了两声,开向对岸。这时天色大亮。成瑶想着也许二哥正等着她咧,是该回家的时候了。
(摘选自罗广斌、杨益言《红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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