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逝的风筝
徐国平
三月的暖风一吹,催着万物, 都跟长了翅膀一样。
鹞爷也感觉到了, 一大早儿就拿起那只“年年有余”的风筝,迈出了家门。
整个村庄像被掏空了身子一样,甚至连声犬吠鸡鸣都听不到。鹞爷一边走着, 一边四下观望着。若在以往, 身后总会尾随着一群欢天喜地的孩子,一个个抢夺着他手中的风筝。
唉,娃们一个个都去哪儿了?
一路上, 那些残墙断壁、破砖瓦砾、树林和那些废弃的打麦场,被风吹过,尘土飞扬,凌乱不堪。两台从早到晚狂叫不止的挖掘机,正一口口地蚕食着那一排排早已空无一人的院落。
鹞爷瞧着心痛,就像被抽筋剥皮一般难受。很快,自家那二间旧屋也难逃一劫了,只是满屋子的风筝,又将栖身何处?
鹞爷忧心忡忡,步履沉缓, 一直走出村外。村外的那大片麦地,整整荒废了一个冬天,听说要建飞机场。
一阵春风吹来,那只风筝有些急不可待地拽紧了他的手。若在过去,鹞爷早 就手脚利落地将风筝放飞起来,心也随着风筝,飞到天上去了。如今,鹞爷却攥紧风筝,迟迟不肯撒手。
鹞爷又想到过去。他自幼就跟师傅扎风筝。这辈子,连他自己也数不清扎了 多少只风筝。 每只风筝经过他的手, 都活灵活现,千姿百态。那些走在归途上的人老远瞅着,就觉得离家近了, 浑身的疲惫便飞到九霄云外。
后来,鹞爷成了民间艺人, 还上过电视报纸,甚至大洋彼岸的一些老外都来 参观他的手艺。只是,他手艺慢慢失传了,现在的年轻人谁还学这些费事的玩意。
而且,大都跑到城里,一走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心也收不回来了。
最初,儿子大龙还跟他学扎风筝。可刚刚学了个皮毛,便被一帮记者吹捧成 风筝世家的传人。 大龙心高气燥,觉得小村子施展不开,跑到城里开了一家风筝 作坊。好几次,大龙苦口婆心劝他也搬到城里去赚大钱,鹞爷却一口回绝了,他知道儿子无非让他去做招牌,糊弄人。
唉,不想这么多了, 趁着天暖风轻,还是放风筝吧。
鹞爷仰着脖梗,望着蔚蓝的天空, 正专心致志地操弄着风筝, 突然,一声嫩生生的童音传来, 老爷爷,放风筝好玩吗?
你玩一下,就知道了。他连忙将手中的风筝线递给男孩,有些蛊惑地说。
男孩牵着那只风筝在麦地里奔跑起来,风筝越飞越高。鹞爷远远地望着, 眼前一会儿闪过儿子的影子, 一会儿又闪过孙子的影子。
突然,男孩像是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给绊倒了,风筝线随之撒手松开。男孩爬起来,紧追了几步,却没有拽住随风筝渐渐升起的风筝线,只好哭着跑回鹞爷跟前。
鹞爷没有责备,一脸温和地劝慰着男孩,没关系,风筝早晚要飞走的。
男孩用手抹了一下眼角的泪,问,风筝还能飞回来吗?鹞爷望着那只风筝摇了摇头,没有吱声。
男孩撅着小嘴,有些难过。许久,鹞爷才开口问男孩,你家在哪里,怎么一 个人跑出来了?男孩晃了晃脑壳说, 他的家在很远的城里, 学校放假, 父亲开车 带他回来寻根祭祖的。说着,男孩伸手指了指麦地远处。果真,有一辆轿车,停在一块老坟地前,几个人正在烧香焚纸。
鹞爷心一动,随口问,告诉爷爷,根是啥?
男孩一脸迷茫,摇头不知。
鹞爷就仰头指了指天上的风筝说,根是啥?根就是你手中的那根风筝线,人 就是天上的风筝。有根线扯着还能落回来,如果那根线断了,就四处漂泊,永远
也飞不回来了。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此刻,就见那只摆脱了束缚的风筝有些飘摇不定地朝下沉落了一会儿,最后
猛然折了一个方向,有些留恋地渐渐飞高了,飞远了, 最终淡出了鹞爷的视线。
恍然间,鹞爷觉得手心一湿,低头一看,是一滴滚落的老泪,他揉了揉眼睛,那么困惑,那么茫然……
(选自《小小说月刊》 2018 年第 4 期,有删改)
①两台从早到晚狂叫不止的挖掘机,正一口口地蚕食着那一排排早已空无一人的院落。 (品析“蚕食” 的表达效果。 )
②鹞爷远远地望着, 眼前一会儿闪过儿子的影子,一会儿又闪过孙子的影子。(结合加点词揣摩人物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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