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春天
况永夫
①窗外，鸟鸣叽叽喳喳，梦做得零零碎碎，老人又累又乏，决定还是醒来，到门口去坐坐。
②找出他的代步轮椅车，朝门口的人行小路推去。老人患肺心病已多年，走不了几步路就喘得厉害。老人推推停停，累了，就坐在上面歇歇。
③阳光披拂，轰轰烈烈、铺天盖地向着老人翻涌。鹅黄，灿烂，和风与蓝天，在浓郁的花香里，在殷切的熙攘里。老人高兴了，微微仰起脸，脸庞也年轻了。然后，他像个小孩，摸摸头，把戴了一冬的棉线帽子摘了下来。
④“爸，你怎么出来了？”身后，传来大惊小怪的埋怨。不用转身，老人就听出来了，是小儿子的声音。不容分说，他被扶着，再次坐到轮椅上。
⑤“你怎么又穿这双破旧的棉鞋？”儿子半跪在他的轮椅前，有心疼，更多的是责备，“我前几天给你买的新鞋呢，还有二姐她们也都买了好多双，你怎么不穿，留着新的落灰、变旧，被老鼠咬？你看看这，都脏成什么样了，扔吧，你又不舍得，别人看了，会怎么说我们做子女的？”
⑥老人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敢对视儿子的眼睛，只偷偷掀动眼皮，瞅着局促的双脚，不自然地搓着，却又无处可藏。
⑦“还有这衣襟子，我的天，爸……”儿子站起来，叉着腰，有点气急败坏，又有点无可奈何，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原地转了两圈，然后把腰弯到老人胸前，试图用手揩掉胸前衣襟上吃饭沾上的红芋泥、饭粘子。
⑧“你……今天怎么来了，不是得上班吗？”老人依然把头低到胸前，看儿子的大手在眼前来回擦拭，想转移话题。
⑨“有个朋友住院了，我去看一下，一会儿还得回单位……这样，爸，咱回屋去，路上不安全，还有风，别再吹感冒了。”
⑩一样的不由分说，又把老人往回推。
⑪小区新房子的门前空地上，阳光朝着西北方向移动，前排的建筑阴影如一片阴云覆盖过来，光，所剩无几。
⑫“爸，你坐着好好歇息，困了就回屋里睡觉，我跟饭店打过招呼了，每天专门有人给你送，你要按时吃，别吃甜的，买的牛奶也要记得喝，那个棉鞋，还有身上的破夹袄该扔的赶快扔了，你不舍得，下次来我们给你扔。爸，我走了，过两天再来看你，别到处乱跑，就在门口坐着，哪都别去……”
⑬老人望着车子绝尘而去，轻声叹了口气，低头重新擦拭衣服上的饭粘子。擦着擦着迷糊着了，头歪向一边，样子更老了、更老了。
⑭老人有六个子女，他们都在相应的时候，如蒲公英的种子，飘散着纷纷落在皖北相城各处，只剩下他和老伴，顶着突兀的空虚，固守原地——所谓的原地也只是老两口彼此身旁而已。
⑮一个阳光灿烂的春日晌午，老人坐在轮椅上，逆着阳光睡着了，恍惚的影子缩在脚底，小小的一团。
老人有六个子女，他们都在相应的时候，如蒲公英的种子，飘散着纷纷落在皖北相城各处，只剩下他和老伴，顶着突兀的空虚，固守原地——所谓的原地也只是老两口彼此身旁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