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花与麦香
①一场春雪后,田野里熟睡一冬的麦苗被唤醒,身上暗旧的衣裳焕然一新,泛出葳蕤的光。叶子们不再有气无力地匍匐在地上,像生了筋骨,一片片支棱起来,开始在春风里舒展拳脚,与头顶的白云太阳絮语。
②在秦岭以北,麦子从种到收,几乎经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如此长久眷恋土地的庄稼,只有麦子。也只有麦子,有能力彻底改变土地的颜色——麦子的嫩绿、翠绿、墨绿、黄绿与金黄,可以从眼前,一直铺展到远山和天边,这种大美,即使是最棒的画家,也难以描摹。
③开春,麦子起身,投入一场声势浩大的舞蹈。田野里,高矮、胖瘦整齐划一的麦苗,在风儿的指挥下,舞动拳脚,荡出好看的麦浪。站在麦垄上,听得到麦子拔节的声音,这轻微的毕剥声,是麦子自己用力的声音,是万千麦苗用生命进行的小提琴般的合奏。
④麦子拔节后,逐渐抽穗开花。麦子的花朵,是我见过的最朴素的花,也是极简的花朵,它们甚至不愿让人和动物为它们倾注目光。麦花摒弃了花瓣,摒弃了色彩,只保留雄蕊和雌蕊,像一粒粒细碎的虫卵,淡绿乳黄,半悬半挂地飘浮在麦穗上,让人忍不住为它们担心,担心一阵微风,就能把花朵吹掉。此时的田野和村庄,空气中氤氲着麦花的清香,这气味,让所有的呼吸变得平缓舒畅,使所有从麦田旁边经过的乡亲脚步踏实,也会使一个村庄,一座山坡,抑或一条河流,变得从容……
⑤花后,麦子开始灌浆。阳光寸寸抚摸,雨水滴滴滋润,热风阵阵拥抱,此后,麦穗,由翠绿转为黄绿;内外稃包裹着的小小麦粒,也逐渐鼓胀起来。我曾经尝过青麦粒的味道。上初中时,从家到学校的小路,要穿过一片麦田。每每穿过那片麦田时,青麦粒的甜香,就像一只只小手,不停地拽动我的衣襟。摘下一麦穗,拔掉长长麦芒,放到掌心里揉搓,一颗颗嫩麦粒渐渐脱去外套。深吸一口气,“噗”的一声吹向掌心,轻飘的麦糠飞走。余下的,是珍珠般圆润的麦粒。
⑥小时候最惦念的吃食,是母亲炸的新麦油饼。麦粒入仓后,母亲会舀出一升新麦面粉来炸油饼,犒劳一家人夏收后疲累的身子。面粉发好,揉到暄后,母亲在案板上把它们切成一个个小剂子,再搭成一个个圆饼,在面饼中间,用筷子戳一个洞。等铁锅里的热油开始晃动时,快速把面饼沿锅边滑进去。刺啦一声,面饼被无数大大小小的泡泡簇拥着从锅底托起,呼呼呼膨胀起来,像是面饼里有个小鼓风机。用长筷子给油饼翻个身,再炸,呼呼呼,这一面也鼓胀成袖珍“游泳圈”。香味,开始在鼻尖上 chán rào。待油饼两面金黄时,母亲用筷子夹起油饼,砰砰砰,在锅沿上敲几下,控油后,哐啷一声,放进盘子里。等待了一年的油饼,终于可以吃了。吃罢一个油饼,还会意犹未尽地舔舔手指。
⑦大学毕业后,我落脚城市,和一粒麦子一样,扎根、分蘖、起身、出苗、拔节、抽穗、开花、灌浆……在季节的更替里,享受着成长的快乐,也承受着成长的阵痛。
⑧这个初春的周末,当我驱车来到城郊,看到绿油油的麦田时,思绪,呼啦啦生出翅膀,带我飞回童年,和麦浪、打碗花、荠菜菜们握手言欢。“老槐苍苍嫩槐绿,小麦青青大麦黄”,“樵归野烧孤烟尽,牛卧春犁小麦低”,诗里的画卷连同曾经熟悉的场景,一齐扑面而来,眼睛瞬间湿润。
⑨心,开始热热的扑通跳,和麦苗一样,怀了满满向上的心思。
(摘自《人民日报》)
chán r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