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篮子
韩冬红
①从记事起,我不管篮子到底有什么用途,只知道,用它可以使母亲就范。我用指甲划在藤条凸起的纹路上,篮子便发出“嘟呜嘟呜”的短音,倘若母亲太过于专注手中的活,对我不理不睬我手指滑动的频率会猛然增加几倍,直至那“嘟呜嘟呜”转为“嘟嘟嘟”。于是,被惹烦的母亲,停下手来,或答应带我出去玩一会儿,或给我两分硬币打发我去小卖铺买糖吃
②稍大点后,篮子成了我把持在手中的万花筒,只要轻轻转动筒身,里面便会出现意想不到的缤纷世界。然而一段偶然的经历,使得篮子对于我,不再是盛满米面、干粮的器皿,而是渡苦难之人到幸福彼岸的一叶扁舟。
③一次,母亲把柴火放至灶边,准备点火做饭,我突然大喊肚子疼,母亲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像村里的小老李(医生)一样,做出了诊断:“看来小红肚里的虫又馋了。”我暗自高兴,一会儿母亲肯定会去缸子里挖面。想到这,我内心不禁一阵窃喜。谁知她向锅内投掷的依然是我吃厌倦了的红薯块子和小米。
④正在我苦恼如何收场时,一个和母亲差不多年龄,但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的中年妇女走进了我的视线。只见她胳膊上挎着一个灰不溜丢的破篮子,操着一口和我老家方言有很大差别的方言,喊道:“大娘,给口吃的吧,可怜可怜俺们娘俩吧。”与其说那中年妇女在“喊”,不如说她在自言自语。此时,我才发现女人身后还有个面色苍白的小女孩。她的个头刚到女人腰际,穿着不知哪位好心人施舍的旧衣服,袖子卷了好几圈,都没露出手。
⑤不知什么时候,母亲从屋里出来站在了我身后,手里还拿着早晨新做的两个豆腐渣子菜窝头。母亲把窝头递给了那个要饭的女人,我好奇地踮起脚尖,看到女人篮子里有件黑色的破棉袄和一只脏了吧唧的搪瓷缸子。后来有一次,母亲跟别人聊天,提起这对要饭的母女,母亲说女人挎着的不是篮子,是全部家当。幼小的我自然不解,心想这家当还能装进篮子?真是稀罕。
⑥那时母亲不顾哥姐的极力反对,硬是把这对母女留了下来。我依稀记得大哥因为母亲让要饭的母女盖了他结婚的新被子,跟母亲拌嘴。我当时站在大哥立场上,声讨母亲爱管闲事。村里人更是抱怨母亲,说那母女没准儿是特务,专门扮成要饭的呢。母亲不信这个邪,她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瞪,说哪来那么多特务。第二天,我见那女人穿着我母亲的旧棉袄,她的女儿则穿上了母亲给我新做的花棉袄。母亲不但帮女人刷干净了篮子,还将她们母女俩的衣服拆洗干净了。
⑦快过年时,那对母女走了,挎着满满一篮子母亲给她们蒸好的年货。其实所谓的年货无非就是些红着面窝头、高粱面饼子和棒子面菜团子一类的。
⑧七八年后,正在田间挥汗如雨的母亲,一边背着沉重的药筒子给棉花打药,一边为二哥的订婚彩礼而犯愁。恰在这时,投递员将一张来自北京的汇款单送到了母亲手上,上面有相当于母亲劳作一年的收入——两百块钱。母亲好生惊讶,我们在北京一没朋友,二没亲戚,这钱是谁寄来的呢?母亲将汇款单放在手里翻来覆去,终于在附言中看到这样一段话:大娘,多谢您当年那篮子干粮救了俺妹子,救了俺全家。在地里干活的九奶奶跟母亲开玩笑说:“俺老二会做买卖,用一篮子干粮,换回了一年收入。”只见母亲鼻子一酸,落下两行泪,她说:“俺给她那篮子干粮时,压根就没想让人家报答,再说谁有法子会去要饭?那是没办法的办法。”
⑨这件事是母亲到城里若干年后告诉我的。至今,母亲还有用篮子的习惯,只是那篮子是用打包带编织的了。那种老式篮子可谓为母亲立下了汗马功劳。当年,街坊邻居因修房盖屋、娶妻生子造成经济拮据而揭不开锅时,母亲就一篮子米面送过去,那米面对于断炊的人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我曾多次陪母亲趁着月色,挎着沉甸甸的一篮子挂面、鸡蛋和红糖去那些生孩子的人家。可那时我年龄小,时常为母亲把米面送给别人而生气,私下里也没少抱怨母亲傻。母亲知道了就说:“谁都有过不去坎的时候……”
⑩当温饱不再成问题的时候,我发现家里的篮子似乎像一个退休的老人一样,静坐在房屋一隅颐养天年了。可母亲总教育我不要做“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那种自私自利的人要学会帮助别人。
⑪最近朋友获知我要写一篇有关篮子的文章时,他说:“城里人居住的地方小,哪有空间放篮子呢?”但我一直认为消逝的只是篮子,而不是它的内在精神。
①小时候,;
②稍大点后,;
③一对母女来讨饭时,;
④当邻居遇到困难时,;
⑤当温饱不再成问题时,篮子静坐在房屋一隅颐养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