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逸萌
“粽子香,香厨房。艾叶香,香满堂。桃枝插在大门上,出门一望麦儿黄。”端午的歌谣是清晨的布谷鸟起的调,脆生,清亮。故乡从仲夏夜的梦中醒来,惺忪中瞅见阶前的青草里,缀满昨夜露珠的清香。
奶奶的细碎的步伐,踩一地晨露的湿润,粗糙的手掌摩挲着我柔软的头发,我想在清凉的晨风中再赖会儿床,可端午的歌谣已在奶奶的厨房里吟唱,睡意便在那芬芳之中忽而散去。
端午的香先是粽叶的清香,墨绿的叶子有着可爱的形状和清爽的气味,奶奶将叶子散乱地铺在白瓷的盆里,再浇一壶滚烫的水,水汽升起,裹挟着袅袅清香,如同沸水冲茶,将叶里蕴含着的香气点染出来,那香气就像活了一般。在奶奶手里,清香原来可以生长。
我去看那泡了一夜的米,一粒粒透亮饱满,此时都相互慵懒地倚着,沉甸甸的,像是饮了一夜的琼浆,浓睡不消残酒。奶奶的粽子简单至极,只放红枣和糯米,青翠的叶裹上红白的馅儿,不腻不甜,原始、纯粹,却有着独特的甘醇,令童年的我深深迷恋。
我着迷的是奶奶包粽子的过程,三层粽叶错落着搭好,轻轻展开、抹平,两手轻轻一弯,便弯出小小的圆锥形状,取一撮米添在尖尖的角里,捏三颗红枣点在米中,再取一撮米盖在上面。奶奶不会让枣露出米外,于是红枣的汁液不会流出,全都浸在米里,不放糖,却更香更甜。奶奶的大手紧紧捏着盛满馅儿的粽叶,一根线绳紧紧绕过,缠两圈,系住,便成了一个精巧的四角粽子。我赶紧捧过来,细细地看,满心满眼的喜欢。我也试图包一个,铺好粽叶,弯成小圆锥,放米和枣,却总是捏不住粽叶,缠不紧线,总是漏了米,或者包成了三个角的平面。奶奶笑着说:“俺妮儿手小,不是干活的命,一定清清闲闲享一辈子福。”端午的阳光照在奶奶的背上,我坐在奶奶投下的影子里想,享一辈子福是不是每天都可以吃奶奶包的粽子……
粽子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响,是端午的歌谣最贴切的唱腔。香气从厨房溢出,氤氲在整个院子上空,我不住地扒着门口张望,奶奶说:“妮儿不急,越煮越香。”奶奶的粽子包了三层叶,煮的时间越长,米越软糯,越能浸透叶的清香。奶奶把火烧得细长,我在温热中睡去……醒来时,粽子便已煮好,奶奶已经晾在盘里。我捧起一只粽子,觉得奶奶的粽子像是有生命,要用“只”来作量词,轻轻拉一下,线绳便解落,展开粽叶,精致的四角粽子煮得透亮,微微染了青绿,第一口是叶的清香,第二口是米的甜糯。
我在端午的歌谣中成长,门前的小树隔年盈尺,奶奶却在我的鲜嫩反衬下日渐白头。我后来吃过八宝粽、蛋黄粽、鲜肉粽,却都不及奶奶的有着最纯粹的清香的粽子;我后来见过长长的竹筒粽、缠着五彩线的迷你粽,却都不及奶奶那裹着错落的三层粽叶的粽子。奶奶的粽子在每个端午,温柔地敲打我回忆的味蕾。
端午的歌谣又响起,奶奶的粽子隔着时光和故乡,与我相思凝望。
(选自《中学时代》2023年第5期,有删改)
我捧起一只粽子,觉得奶奶的粽子像是有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