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许多批评家主张散文不得放弃“边界”。即使古代散文不存在一个稳定的散文文类,现代散文也到了建章立制的时候。然在我看来,散文的“边界”可以撤除;换言之,诗、小说、戏剧之外均可成为散文。事实上,这就是我认定散文疆域的参照坐标。诗的节奏、押韵以及铿锵语调具有严饬的形式感——这一切无不展现出摒弃世俗的美学高度;散文则是流水般的叙述话语,而且,这种叙述话语松弛、从容,直面琐碎卑微的日子,充满日常的烟火气息。因此,散文与小说时常面目相近,甚至不分伯仲。考察二者的区别,许多人聚焦于“虚构”:散文必须纪实,小说允许虚构。为什么小说拥有虚构的特权而散文不得染指?在我看来,与其说小说占有了虚构之利而将笨拙的纪实扔给了散文,不如考虑二者的分疆而治带来了什么。小说必须有偿使用虚构,它通常以传奇性、戏剧性和悬念回报虚构——即以想象打破庸常现实的平淡与乏味。相反,散文不屑于虚构,它的自信是洞悟平淡背后的玄机与妙趣,以内心的起伏取代情节的跌宕。不言而喻,以上粗糙的概括忽略了许多例外,这犹如放弃细节的精雕细琢换取基本轮廓的浮现,仅仅列举几个有限的参照标识,散文的“边界”勘察远未精确。王若虚的《文辨》曾经对于文体发表了一个睿智的观点:“定体则无,大体须有”,意即各种文体规范并非僵硬的教条。必要的时候,文学必须有勇气破门而出。
(选自南帆《文无定法》,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