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轴心时代”的概念是哲学家卡尔·雅斯贝斯在《历史的起源及目标》一书中提出的,指公元前8至2世纪这六百年间,印度、中国、古希腊、伊朗和以色列地区不约而同出现了一大批伟大的哲学家或宗教家,由他们提出或在其手中成形的思想观念,奠定了各大文明之后两千多年的走势。按照这一论说,“轴心时代”思维方式一直在深刻影响我们,或者说我们的精神生命一直为其所塑造。
这种论说虽提供了学术话语上的一些便利,却不乏局限性和束缚性。因为它很可能遮蔽或淡化了“轴心时代”之前人类文明的漫长发展。例如埃及文明崛起的时间大约是公元前3500年,两河流域文明大约也在同一时期兴起。不仅有大量文献,而且有大量的出土文物和遗址,来证明这两个文明的存在和演进以及当时文化之高度发达。中国文明的诞生相对较晚,但也早在公元前8世纪之前就相当发达了。夏出现在公元前21世纪;公元前16至11世纪黄河中下游一带存在过的商,有大量青铜器传了下来,也有不少相关文献流传至今;公元前11到公元前8世纪之间的周是更伟大的一个历史发展阶段。
历史上的“西方”是一个很大的概念,并非现在欧洲和北美等地所能涵盖。现代西方文明有两个源头,即古希腊和希伯来文明,都属于“轴心期”文明。但西方文明最终的起源还可往前追溯到埃及和两河流域文明,这两个文明都是希腊和希伯来文明的祖先。
古希腊和希伯来文明均非原生文明,而是因毗邻埃及和两河流域这两个原生文明,利用其技术、理念成果崛起的后发或次生的文明。众所周知,亚非大陆产生了四大原生文明,即尼罗河流域、两河流域、黄河流域和印度河流域的文明。“四大文明”有一个共同特点,都诞生于大河流域的大平原或水网密布的大河中下游及三角洲地区,而非诞生在希腊或巴勒斯坦那样的干旱、贫瘠且交通不便的土地上。
古希腊曾是一片荒蛮之地,只是在大量引进东方元素,在宗教、哲学、文学、艺术和技术等方面发生“东方化革命”以后,才发展壮大起来。同样的,希伯来人的先祖在两河流域学到了很多东西,《圣经》中的创世纪、大洪水、诺亚方舟等故事便是最明显的例子。再后来,游牧的希伯来人又客居埃及几百年,学会了农业和定居。
完全可以说,没有埃及和两河流域的文明,便没有古希腊和希伯来文明;同样地,中国文明在“轴心时代”之前,已有夏商周的丰厚积累。我们不能因为一个时兴的学术概念,便有意无意夸大其重要性。那几百年里产生了老子、孔子、佛陀、以色列先知和希腊哲学学家,的确非常重要,但之前的文明历程筚路蓝缕、披荆斩棘,同样居功至伟。“轴心时代”概念的确给学术界提供了丰富的话题,但我们不能受其束缚,跟在西方学者后面亦步亦趋,过分夸大“轴心时代”的重要性,仿佛之前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阮炜《如何看待“轴心时代”?》,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