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中,词人频频以水入词,传情达意,主要是因为水与词的特质相通。
词“以清切婉丽为宗”,水的运用使得这一盛行于秦楼楚馆的文体洗尽铅华,增添了一分清婉、灵动和含蓄。“诗庄词媚”,词较于诗有更多儿女情长、爱恨相思的描写,文人词更侧重内心对恋情的执着与迷惘,借助水这一意象,既突出恋人的柔情和恋情的纯洁,又显得含蓄蕴藉、缠绵悱恻。
婉约词主言情,尚含蓄,涓涓细流恰可将那些要眇之情、凄迷之境娓娓道出,并将其表现得欲露而不露。即使是豪放词,也宜表达得沉绵深挚。流水恰可进行一种缓冲,使之于豪壮中更显沉咽缠绵、刚柔并济。
水具有流动性和传递性,视线随着流水放射出去,心中百感也随之生发、释放。范仲淹的《苏幕遮》由天到地,由黄叶到秋水,接天连地的一江秋水,在带动词人视线移动的同时,更将思乡之情、羁旅之倦吟唱出来。
水的绵绵不断常常带动着忧思情感的传递,水又是没有约束性的,象征着情感的一发不可收。“离思迢迢远,一似长江水。去不断,来无际。”(欧阳修《千岁秋》)流水缠绵、源源不绝,激发人绵绵不断的情思,离人的目光、伊人的相思,都可以顺着流水延续千里。流动的水连接两地、贯通两心,分离的人可以以水传情,可以思接千里。
古代交通不便,横亘于前的江河湖海是词人与恋人、友人的阻隔,也是与家乡、亲人的阻隔;同时,水也可以代指无法逾越的抽象意义上的阻碍或心灵隔阂,如故国、亡人、无法企及的爱情、对往昔的追忆等。
山遥水远,音信难托,水的阻隔性令牵挂、思念无法传递,郁结于心,只有将这份怅惘诉诸流水,“望极蓝桥,但暮云千里。几重山,几重水”(张先《碧牡丹》)。于是,常借助飞翔的大雁、水中的游鱼来逾越流水的阻碍,传递思念,“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晏殊《清平乐》)。
水的流逝还极易引起词人的忧伤与感怀。淡烟流水,轻寒漠漠,心思纤密之人生无端闲愁;逝者如川,春秋代序,多愁善感之人感时伤怀,叹流年似水易逝,红颜如花易陨;滚滚江水,淘尽英雄豪杰,淘尽兴衰荣枯,豪放悲悯之人思接千古,叹世易时移,生故国之思。
缪钺《论词》指出,词体的生发因其与自然之境界、人心之情感相应和,文章的体格、意象的选择都折射出作者的修养和品格。宋代士人经常通过描写开阔澄净的水面、晴朗空明的月色,来映衬自己的高洁人格、旷达胸襟和俊朗风神。在张孝祥《念奴娇•过洞庭》中,正是一句“表里俱澄澈”,道出了士大夫的气节一一高洁傲岸、冰清玉洁。与此同时,当文人士子仕途偃蹇、报国无门时,静水流深也恰能抚慰他们失落受伤的心灵。
有宋一朝,一方面士大夫过着琴棋书画、诗酒花茶的风雅生活,另一方面,积贫积弱的国情、险恶多变的仕途以及文人柔弱敏感的情思,令他们有着无尽的慨叹,而水,恰以它的特点触发、传递和排遣着这些情思,作为一种独特的媒介频频出现在词作中。宋词也因此成为中国文学史上最湿润的一卷。
(摘自《思与格:宋词水意象的情感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