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朴园得知面前这个两鬓斑白的老婆子就是他当年玩弄过的漂亮侍女时,他色厉内荏,拿出一张五千块钱的支票,并声称“算是弥补我一点罪过”。侍萍将肮脏的支票撕得粉碎,然后迸发出血泪控诉:“我这些年的苦不是你拿钱算得清的。”这一撕,撕碎了周朴园自私自利的假面具,__________。
周朴园 你看,这是他们三个人签字的合同。
鲁大海 (看合同)什么?(慢慢地)他们三个人签了字?(伸手去拿,想仔细看一看)他们不告诉我,自己就签了字了?
周朴园 (顺手抽过来)对了,傻小子,没有经验只会胡喊是不成的。
鲁大海 那三个代表呢?
周朴园 昨天晚车就回去了。
鲁大海 (如梦初醒)这三个没有骨头的东西!他们把矿上的工人们卖了。哼,你们这些不要脸的董事长,你们的钱这次又灵了。
周 萍 (怒)你混账!
周朴园 不许多说话。(回头向大海)鲁大海,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说话——矿上已经把你开除了。
鲁大海 开除了!?
周 冲 爸爸,这是不公平的。
周朴园 (向周冲)你少多嘴,出去!周冲愤然由中门下。
鲁大海 哦,好,好,(切齿)你的手段我早明白,只要你能弄钱,你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叫警察杀了矿上许多工人,你还——①
周朴园 你胡说!
鲁侍萍 (至大海前)走吧,别说了。
鲁大海 哼,你的来历我都知道,你从前在哈尔滨包修江桥,故意叫江堤出险,——②
周朴园 (厉声)下去!
仆人们 (拉大海)走!走!
鲁大海 你故意淹死了两千二百个小工,每一个小工的性命你扣三百块钱!姓周的,你发的是绝子绝孙的昧心财!你现在还——③
周 萍 (冲向大海,打了他两个嘴巴)你这种混账东西!大海还手,被仆人们拉住。
周 萍 打他!
鲁大海 (向周萍)你!仆人一起打大海。大海流了血。
周朴园 (厉声)不要打人!仆人们住手,仍拉住大海。
鲁大海 (挣扎)放开我,你们这一群强盗!
周 萍 (向仆人们)把他拉下去!
鲁侍萍 (大哭)这真是一群强盗!(走至周萍面前)你是萍,……凭——凭什么打我的儿子?A
周 萍 你是谁?
鲁侍萍 我是你的——④你打的这个人的妈。
鲁大海 妈,别理这东西,小心吃了他们的亏。
鲁侍萍 (呆呆地望着周萍的脸,又哭起来)大海,走吧,我们走吧!B
大海为仆人们拥下,侍萍随下。
A.
曹禺传(节选)
田本相
关于《雷雨》的写作,曹禺曾回答过不少人的访问,也曾写过不少文章。他曾把一篇未发表的手稿寄给我“作为纪念”,手稿中比较详细地记述了他创作《雷雨》的过程:
写《雷雨》,大约从我19岁在天津南开大学时就动了这个心思。我已经演了几年话剧,同时改编戏,导演戏,也接触过不少中国和外国的好戏。虽然开拓了我的眼界,丰富了一些舞台实践和作剧经验,但我的心像在一片渺无人烟的沙漠里,豪雨狂落几阵,都立刻渗透干尽,又干亢燠闷起来。我不知怎样往前迈出艰难的步子。我开始日夜摸索,醒着和梦着,像是眺望时有时无的幻影。好长的时光啊!猛孤丁地眼前居然从石岩缝里生出一棵葱绿的嫩芽——我要写戏。
我觉得这是我一生的道路。在我个人光怪陆离的境遇中,我看见过、听到过多少使我思考的人物和世态。无法无天的魔鬼使我愤怒,满腹冤仇的不幸者使我同情,使我流下痛心的眼泪。我写了许多种人物的小传,其数量远不止《雷雨》中的八个人。记不清修改了多少遍,这些残篇断简堆满了床下。到了1932年,我在清华大学三年级的时候,这部戏才有了一个比较成形的样子。
曹禺在写出《雷雨》时才23岁;这个岁数,对于一般人来说,也许正处在人生朦胧的阶段,而他却拿出了这样一部杰出的作品,这本身就给他的创作蒙上了一层神秘莫测的色彩。他从来不是冷静的人,而是一个情感十分敏感的人。他把一些人看成是“魔鬼”,把一些人看成是“不幸者”,这些人激起他的愤怒,勾起他的同情,使他落泪。这些压抑的愤懑情绪在他的心中激荡着,积累着,灼热着他的情绪,加剧着他的不安。他不是那种念了什么小说写法、剧作写法之类的书,在那里刻意编织故事的写匠;也不是有着什么明确的匡正社会,扶救人心的目的,和有着高度自觉创作使命的人。他在《〈雷雨〉序》中的回答是真实的:“现在回忆起三年前提笔的光景,我以为我不应该用欺骗来炫耀自己的见地,我并没有显明地意识着我是要匡正,讽刺或攻击些什么。也许写到末了,隐隐仿佛有一种情感的汹涌的流来推动我,我在发泄着被抑压的愤懑,毁谤着中国的家庭和社会。然而在起首,我初次有了《雷雨》一个模糊的影像的时候,逗起我的兴趣的,只是一两段情节,几个人物,一种复杂而又原始的情绪。”
《〈雷雨)序》是一篇相当重要的文字,曹禺处处说他不知道《雷雨》是怎样创作的,但又处处写着他是怎样创作的。这可以说是他第一次这样含糊而又明确地写出他的创作宣言,宣布着他的创作纲领。在这里没有一条创作的法则,也没有明确的理论语言,但创作的精髓却深刻地被他把握着,感受着,创作的规律也在其中蕴藏着。坦诚而率真、生动而朴实地写出了他创作的甘苦,创作的动机、创作的灵感,创作的过程;其他如人物的塑造、借鉴和创造。形象的思维,人物的配置,剧情的调整,戏剧的情景,艺术的分寸感,等等,都被他天才般地感受到了,连他的不可理喻的“原始的情绪”“蛮性的遗留”“神秘的吸引”,以及对宇宙的憧憬,都道出了他创作的真相。但是,《〈雷雨〉序》贯穿的一个主要点,是这样一句话:“写《雷雨》是一种情感的迫切的需要。”是情感的汹涌的流推动他创作,是情感的潮水伴随着人物和场景的诞生,是情感酿成“对宇宙间许多神秘事物的一种不可言喻的憧憬”,是情感酿成戏剧中的氛围和情境。不论曹禺称它为情感、情绪也好,或者称它为“野蛮的情绪”“原始的情绪”也好,都是他在创作中所强烈感受到的。他曾这样说:与这样原始或者野蛮的情绪俱来的还有其他的方面,那便是我性情中燠热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