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中国考古学的飞速发展,考古资料得以大量积累,考古学文化时空框架体系基本建立,多学科合作日益深入,各种专题研究广泛展开。“考古写史”在中国已经取得巨大成就,获得诸多具有突破性和填补空白意义的成绩,中国考古学证明了自身的价值,尤其是在上古史构建方面展现了广阔前景。
从考古发现来看,考古学提供了传统历史学不可想象的新发现、新材料,呈现出不同时期的古代物质文化面貌、古人日常生产生活状态以及各地的文明化进程等,如不同区域新石器时代晚期大型聚落遗址、大型公共建筑、大型墓葬、水利设施、手工业作坊,以及象征王权、神权、军权和复杂礼制出现的精美玉器、陶器、漆器、象牙器等。
从重构上古史体系角度看,20世纪70—80年代,夏鼐、苏秉琦等系统地构建了新石器与夏商周三代时期的考古学文化区系类型时空框架体系。苏秉琦在新石器时代考古学文化区系类型基础上提出“满天星斗”“多元一体”和“古国一方国帝国”等关于中国上古史的历史叙述体系。严文明提出“重瓣花朵”模式,在承认多区域文化共存的文化多元性的同时,强调中原文化区“联系各文化区的核心作用”。张光直认为各地区文化多元发展并通过彼此之间的密切交流而形成一个“中国相互作用圈”。
从二里头文化、二里岗文化到殷墟考古学文化、周代考古学文化,考古学不仅展现了不同于传统文献记载的这一时期文化、科技、礼制等众多方面从发展到成熟的历史脉络,而且填补了诸多传统历史学的空白,如四川的三星堆——金沙文化、江西的吴城文化、两周时期的曾国与中山国历史,等等。
这些成果证明考古学完全有能力担当重写中国上古史的重任,并且已经初步形成具有自身特色的上古史叙述与解释体系,超越了传统的具有传说性质的三皇五帝体系和存在争议的夏商周三代古史体系,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经过几代考古人接续奋斗,我国考古工作取得了重大成就,延伸了历史轴线,增强了历史信度,丰富了历史内涵,活化了历史场景。”
学界一直存在着“证经补史”的传统史学思路,试图将考古学文化体系纳入三皇五帝的古史框架体系之中,似乎中国考古学如果没有发现并证明三皇五帝与夏商周,就没有价值和意义,但研究实践告诉我们:这种传统治史思路影响了中国考古学的视野和思维方式,限制了考古学在重构中国上古史中的作用。比如,考古发现与研究显示,二里头遗址和二里头文化在东亚地区的文明形成与发展中占据了关键性地位,奠定了中国独特的礼乐文化传统的基础,在人类文明史上具有世界性的标志意义,尽管二里头遗址是否就是文献记载中的夏都所在地,在学术界仍有争议。我们对二里头遗址与二里头文化应该开展扎实的田野工作并展开全方位的考古学研究与阐释,而不是将主要目标集中于它是否是文献记载中的“夏”,并为此争论不休。
(摘编自徐良高《以考古学构建中国上古史》)
对素食者和肠胃疾病患者来说,藜麦的发现是一个奇迹。藜麦不含麸质,富含镁和铁,比其他种子含有更多的蛋白质,包括人体无法独自生成的必需的氨基酸。美国宇航局宣布,藜麦是地球上营养最均衡的食物之一,是宇航员的理想之选。产于安第斯山的藜麦有一个令西方消费者神往的传说:印加人非常重视藜麦,认为它是神圣的,并且称之为"万谷之母"。不过,藜麦的爱好者却通过媒体发现了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从2006年到2013年,玻利维亚和秘鲁的藜麦价格上涨了两倍。2011年,《独立报》称,玻利维亚的藜麦消费量"5年间下降了34%,当地家庭已经吃不起这种主食了,它已经变成了奢侈品"。《纽约时报》援引研究报告称,藜麦种植区的儿童营养不良率正在上升。2013年,《卫报》用煽动性标题提升了人们对这个问题的关注度:"素食者的肚子能装下藜麦令人反胃的事实吗?"该报称,贫穷的玻利维亚人和秘鲁人正在食用更加便宜的"进口垃圾食品"。《独立报》2013年一篇报道的标题是"藜麦:对你有利——对玻利维亚人有害"。这些消息传遍了全球,在健康饮食者之中引发了一场良心危机。在社交媒体、素食博客和健康饮食论坛上,人们开始询问食用藜麦是否合适。
这种说法看似可信,被许多人认可,但是经济学家马克·贝勒马尔等人对此则持保留意见。毕竟,藜麦贸易使大量外国资金涌入玻利维亚和秘鲁,其中许多资金进入了南美最贫穷的地区。几位经济学家跟踪了秘鲁家庭支出的调查数据,将种植且食用藜麦的家庭、食用但不种植藜麦的家庭和从不接触藜麦的家庭划分为三个小组。他们发现,从2004年到2013年,三个小组的生活水平都上升了,其中藜麦种植户家庭支出的增长速度是最快的。农民们正在变富,他们将这种新收入转化为支出又给周边民众带来了好处。那么藜麦消费量下降34%又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在很长的时间内两个国家的藜麦消费量一直在缓慢而稳定地下降,这意味着消费量的下降和价格的激增不存在明显的联系。更加接近事实的解释是,秘鲁人和玻利维亚人只是想换换口味,吃点别的东西。
为了解藜麦的种植情况,我去了秘鲁科尔卡山谷,这里在印加时代以前就得到了开垦。藜麦是一种美丽的作物,拥有深红色或金黄色的巨大种球。在安第斯山的这片区域,人们在梯田上同时种植藜麦以及当地特有的玉米和马铃薯品种。"国外需求绝对是一件好事,"我的秘鲁向导杰西卡说道,"农民非常高兴,所有想吃藜麦的人仍然买得起这种食物。"她还解释了另一个好处。之前,秘鲁城里人往往认为他们这片区域吃藜麦的人"很土"。现在,由于美国人和欧洲人的重视,食用藜麦被视作一种时尚。"利马人终于开始尊重我们这些高原人和我们的传统了。"玻利维亚西南部有一片遥远而不适合居住的区域,那里到处都是盐湖和休眠火山。在那里,我看到了由藜麦资金支持的当地急需的开发和旅游项目。千百年来勉强能够养家糊口的自耕农开始为更加美好的未来而投资。我在2017年4月听到的玻利维亚人对于该作物的唯一抱怨是,日益增长的供给正在拉低价格。玻利维亚的藜麦种植面积增长了两倍多,从2007年的5万公顷增长到2016年的18万公项。马克·贝勒马尔后来对我说:"这是一个令人悲伤的结局,因为它的价格不太可能再度回升。"在风景如画的科尔卡山谷,当太阳落山时,我问杰西卡,欧洲和北美的消费者是否应该为吃掉秘鲁人和玻利维亚人的食物而感到内疚。我可以猜到答案,但我想听到当地人的亲口否认。"相信我,"杰西卡笑道,"我们有许多藜麦。"
乍一看,这一关于食物热潮、全球贸易和消费者忧虑的事件讲述了谎言被揭穿的过程。不过,这些受到错误解读的真相可能会对当地的人们造成真正的伤害。各行各业有经验的沟通者会通过片面的事实、数字、背景呈现某种世界观,从而影响现实。在这个例子中,新闻工作者和博主出于高尚的理由引导消费者远离藜麦:他们由衷地为一个贫困群体感到担忧,害怕狂暴的全球贸易风潮会危及这一群体的利益。我们很早就知道这一点:每个新手辩论者和犯错误的小学生都知道如何挑选最有利于自己的真相。不过,我们可能不知道这些真相为沟通者提供了多大的灵活性。很多时候,你可以通过许多方式描述一个人、一件事物或者一起事件,这些描述可能具有同等的真实性。我将它们称为"竞争性真相"。
(摘编自赫克托·麦克唐纳《后真相时代》,刘清山译)
文学研究有两条腿,一条是文学,一条是文学批评,在一条腿向前迈的时候,另一条腿就要先停一停,踏在地上;否则,我们的身体就不容易保持平衡了。文学史框架建立在相对确定的价值体系之上,要据这个价值体系分出优劣、高下、主次乃至正反两个方面。在一定时期,首先确定的是文学批评的共同标准,这就是那时所建立的文学史框架的要求。文学史框架要有统一性,不能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各行其是。一旦有了相对固定的文学史框架,文学史就不要一天一改。有了相对固定的文学史框架,说明研究者已经对其中一系列主要问题有了相对集中的认识,至少那些文学史的编写者承认这个框架是合理的,是有他们自己的文学感受和理解做根据的,不是人云亦云,不是别人一有异议就要改弦易辙的。文学史有自己的力量,尤其是文学史教材。文学史教材因其编写者大多是学科里有权威性的专家和学者,而有着更广泛的可信度,能够让更广大的文学史阅读者或教材使用者放心接受。人们首先通过文学史建立起对这个学科范围内的作家与作品的基本观点和基本印象。一旦有了相对固定的文学史框架,就不必担心不同人有不同的观点。因为这些与文学史框架的要求不同的观点,充其量只是将自己的不同意见充分表达出来罢了。它们对文学史框架的影响只是局部的,对现行文学史有局部的充实和微调的作用,在一般情况下,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人们对那些在文学史上已经得到充分论述的作家和作品的认识,人们不会从认识到杜甫诗的文学价值而至于认识不到杜甫诗的文学价值。与此同时,文学批评是个人化,多样化的,自然有不同意见的发生。现行文学史的编写者和同意现行文学史观点的祭究者同样会以个人身份参加到文学研究的行列之中,以平等的姿态与持有不同意见的:北评者进行讨论。总之,文学史的力量是强大的,它像一道堤坝一样阻挡若文学批评的潮水一次又一次的冲击,并在这种冲击中发生着渐进性的变化。但文学史永远只是一个粗略的框架,不可能穷尽对所有作家和所有文学作品的认识;它是被文学史家精心挑选和组织起来的文学知识和思想,而不是这个学科的文学知识和思想的全部,更不是这个学科研究活动的终极形式。以文学史框架为参考,展开更广泛细致的阐释、分析、讨论和研究,就成了这个学科研究的主体内容,而这些都是在文学批评的范围内进行的。文学史就建立在此前文学批评活动的基础之上,没有文学批评的繁荣发展,任何一部文学史都无法独立地支掠起自己,文学批评不能以文学史框架的要求为当然标准,而要以批评者自己的真实感受和理解为基础。只有这样,才能实际地、深入地进入到文学世界,将其中更丰言、更具体、更隐蔽的价值和意义充分发掘出来,争取别人的理解和同情,从而给文学史的写作不断注入新血液。
(摘编自王富仁《文学史与文学批评》)